笑

所有关于那场梦的记忆，是从那个笑容开始的。

那个笑容，让我如此印象深刻，似乎是天真、毫无心机的孩子一般的笑容，但是在那样的情景之下，似乎并不正确，那么温暖的笑，却让人心生恶寒，嘴角是笑，可是眼睛里，透过笑仿佛是无尽的悲哀、难过、绝望、无奈、怨恨，就像毒蛇盯着你一样，又像饥肠辘辘的狼无时无刻不看着你。

是的，他丢了一条胳膊，而且就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之所以说是用一天的时间丢了条胳膊，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时候，他的胳膊只是被一只林子里的怪兽咬伤了而已，但是他晕倒在林子里，没有及时出来，流血的胳膊吸引了鸟兽虫蚁，于是仅有几颗牙印的胳膊，被啃食殆尽，幸好被坚持去寻找的姐姐发现救了回来，才免遭惨死。

奇怪的是，他没有哭，没有闹，还是以前那个瘦瘦小小的模样，他是很小，但似乎也不应该被姐姐夹在腋下带回来。

我睡醒之后站在门口，此刻正要和妈妈送爸爸和爷爷出门，摩托车还没启动，就看到姐姐夹着昏迷的他回来了，径直进了我家，妈妈问，怎么了，姐姐语气冰冷着，林子里找到的。说完头也不回进去了。

我看着除了胳膊像变戏法一样不见了，其他并无任何异常的他。

妈妈在后头说，倒是希望胳膊被吃掉。我没回头，胳膊就是没了。妈妈还在说，胳膊没了就好咯，我回头愤怒道，胳膊已经没了。

摩托车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慈眉善目悲天悯人待人极好总是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妈妈此刻如此恶毒。

我回了院子，姐姐不在，是不是去准备东西给他包扎？

我站在屋子外面，眼睛朝里看，门开着，他就坐在朝着门的床上，伤口处胡乱包着纱布，我轻轻咳一声，他睁开眼睛，几乎是瞬间，他就笑了，明明还是平时对着我笑的模样，我却心里一紧，仿佛脖子被毒蛇缠住，又仿佛有狼在我身后盯着，随时会扑上来咬死我。

我看着他，那副看起来无害的模样，弯弯的眉眼，上翘的嘴角，再向下，盘腿正坐在床上的姿态，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另一边……胳膊不见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也就没有空荡荡的袖子挂在一边，正襟危坐的模样，却因为缺了条胳膊，显得整个人坐的怪异，仿佛随时要倒下去。

二十岁的年纪，却再也不是个健康人，此生都要被烙上残疾人的烙印，再也不能伸出右手写字吃饭，我都无法接受，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的，我有些好奇。

昨天的时候，我跟她姐姐出去玩，遇到了些怪物，我们只能跳进水中，还好那水不会让人下沉，不然我就死定了，水上飘着各种各样恶心的垃圾，落叶，翻着肚子的死鱼，走兽泡得肿胀的尸体，还有一个人飘在水面上洗澡，我看到有些活动的影子向她靠近，于是大喊一声，她回头看一眼，不理我。

就是在这时，他姐姐突然笃定的对我说，我觉得心里很不安，我弟弟好像出事了，我要去找他。

我说，你弟弟好好的在家里待着，能出什么事，你别瞎操心了。

她不听，开始往地上走去。

也好，反正应该回家了。

我睡了很舒服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听见爷爷突然决定要去很远的地方看一个朋友，他要走着去，我不放心，这么大年纪了，外面又不安全，乱跑什么啊。

我对他说，正好我也要去那边有事，我带你去吧。我着急忙慌的收拾，爷爷等不及似的在后面催我，收拾好要出门了，突然发现，我又不会骑车，我怎么带？

苦笑一声，我对还在睡觉的爸爸说，我爷爷要去看朋友，一个人太远我不放心，你不是也要去集市买东西吗？你把我爷爷送过去吧，买完东西再带回来。

我爸点了下头，起来推出摩托车，我跟我妈正在送爸爸和爷爷，我叮嘱爷爷，你看完朋友就在你朋友家等着，我爸买完东西就去接你，我爷爷还没点头，他姐姐夹着腋下的他回来了，他姐姐脸色铁青，语气冰冷，林子里找到的。

我突然想起，我昨天回来后就没有见过她，她竟然找了一整夜，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一个平时那么心大对什么都凑合无所谓的人，面对我们觉得不可理喻的感觉，去山上找了一夜的人？而且，竟然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我不能理解妈妈此刻的不可理喻，她怎么突然这么冷漠了。

我进去，他睁开眼睛笑着看站在院子里的我，我有种院子这么大却无处可逃的感觉，我想逃离他的目光，面对他我有很深的罪恶感，我没有去找他，相反，我在家里睡了很舒服的一觉，任由他姐姐一个人荒山野岭的满山去找他，就因为她的直觉，就因为我不相信她的直觉。

我想，如果我去找了呢？我也去满山找一找，说不定能早一点找到，说不定他的胳膊不会被吃完？甚至，他的胳膊只有怪兽咬的几颗牙印？

不过，可以料定的是，我找到他的时候，原本昏迷的他，却仿佛正好被我碰到他眨眼一般，睁开眼睛笑着看我。

后来，我听邻居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跑到山上去，那座山，原本一个人是不能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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