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二）

新年过得热闹非凡，柱子破天荒地出门给街坊邻居拜年，带着能说出吉祥话还有妊娠反应的媳妇，东家三叔西家二舅地走了一遍。这个庄远近算个大庄，有千来户人家，向上属3代都是亲戚。现在外庄人多起来，梅姓就显得没有那么权威。但是走下一圈见了有百十号人，柱子媳妇根本没记住几个。

柱子倒不是真心想显摆自己，主要心里那点小自尊需要一个出口，这么多年自己几乎成了庄上的笑话，原来他不敢面对，一直憋着气闭着门，看见人也懒得搭理，自卑的心里时时作祟，现在他觉得他有勇气直面这个问题，他内心有那么一点自信。

他收粮挣得钱还上了两万外债，原来挣钱并没有这么难，怎么父母一年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辛苦苦，过得日子这样挣扎？家里就那么几亩地，一年耕种两茬，收成好了也就够糊个口。

父母过于本分，没有尝试新事物，村上外出打工的人特别多，他们有打算出去的意思，可是想想柱子就放弃啦。父亲一门心思希望柱子能考上大学，没想到五年都不成，第六年柱子说啥不考了，自己不是这块料，父亲哭得眼睛肿了几天才好。这些柱子知道。他拖累了这个家，他要崛起。

春天说来就来了，田里的小麦经过一冬的雪藏，复苏地异常茁壮。光秃秃灰蒙蒙的天终于迎来生机，出庄到市里的路上过往的三轮车很多，蓝色、褐红色、绿色的在灰白的水泥混凝土路面上衬着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地，独成一道风景。

柱子媳妇肚子越来越大，家里积蓄无几，柱子辗转反侧几个晚上，靠那点地加上收粮不够过好生活，自己需要出去做事。干啥呢？没有一技之长，倒是有把子力气，可是他不想做个建筑工人，整天扛水泥钢筋的，他需要干点不那么累的。

柱子父亲跟庄上的生意人梅杰喝过几次酒，梅杰有头脑，生意上的道道在他摸爬滚打十来年的经历中知道了一些，目前在市里开了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现是这个庄上最有出息的人。尽管小学毕业，但是事业有成，有车有房的。梅杰觉得柱子一家人本本分分的不惹事不闹矛盾，就让柱子到他的超市干清货员，这个需要心细认真。工资前三个月每月一千五，后面根据表现再定。

柱子觉得这个不难，自己反应不快，但是任何事干起来出错率低。他立马答应然后就上班了。

超市里清货员有一个，还有一个总管，他刚去不怎么好意思跟他们说话，那个清货员干了一年多了，业务熟悉，这平白无故地加人，让他很有危机感，所以不主动不热情，也不愿意多说一句关于清货的经验，柱子毕竟读过那么多年的高中，这点事还难不倒他。

他跟总管要来过去一个月的送货单和出库单，又到超市内部去查看各个类别区，熬了近一个月，跟杰哥汇报情况，梅杰觉得柱子真不赖，不愧是吃过墨水的人，一下子就通了里面的道道。然后安排他一个人清货外加对账，看看具体干起来如何，原来的清货员调动岗位。

柱子三个月后，工资涨到两千一个月。柱子仍然用心地学习，边学边实践，这个活干得得心应手，只是总是重复啥时候是个头呢?要想多挣钱还得会其他本事。

这三个月他没回过家，请杰哥喝了一次酒，从杰哥那得到的隐隐约约信息，是这个活得慢慢来，要学透，里面门道没有通透，干其他的不行。柱子觉得杰哥跟他藏着掖着，怕他以后抢他的饭碗，所以他干劲没有原来那么大了，他想熟悉一下其他流程，隔着人呢，对他不怎么热乎，他机械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没出差，也没出彩。

柱子当爹的那天，他看着一个大胖小子黑黑的毛发，激动地哭了。父亲母亲甚是欢喜。一家人喜气洋洋、风风火火地办了满月酒，酒席摆到街上了，家里地方实在小，大家伙吃得高兴，酒喝得到位，柱子开始发愁，屋子实在不方便，和父母在一个大场间里。得再盖间屋，哪怕平房呢？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这样生活方便。

秋风几次刮过，玉米就被掰下堆场，然后排队等待打粒装袋。柱子在超市里忙着，梅杰答应他父亲，有很大人情需要还，他不好意思讲回家帮忙。所以家里还是父亲母亲操持，他们也忙碌惯了的，没啥，不同的是媳妇在家可以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老两口回家也十分乐呵，一家人有滋有味的过着小日子。

柱子休息时间，回家跟着父亲把玉米粒装好袋收到院子，就着手准备收粮卖给粮库。可眼前咋办好呢？这么好的工作不能不做，自己停下来也没脸呀！不去的话，收粮咋办呢？这是抓钱的关键时期，两个多月看得见有近三万的进账呢。他一年的工资也挣不到这么多呀！

柱子想停了太对不住梅杰，人家可是硬生生地把原有的清货员支配到其他地方，就是给他个位置的，不能做这种不仁义的事情。可是父亲一个人会少收很多，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了，自己是一家的男子汉，必须像个样！但是无论如何，今年得撑下来，明年再做打算，柱子父亲也觉得是这个理。今年就好好地分工干吧。

柱子觉得让媳妇去收粮好些，可是母亲不同意，孩子还小，要喂奶不方便，自己去更好些。家里也不轻松，还得管理好菜园子，播种扣棚什么的，得个几天忙呢。翻地撒麦种的事，这些现在机械化，跟三娃子支会一下，到时候地里看看就行。

柱子父亲说，这些还得母亲来，柱子媳妇口头话行了，可是很多活不懂，在家一个人应承不来。还是跟着我吧，把奶水装瓶子里，到时候给娃娃喝，不行到他二嫂子家吃点，饿不着。柱子媳妇也乐意出去，家里一个人怪无聊。

柱子跟媳妇交代，出去照顾点父亲，毕竟他年纪大，也要照顾好自己。尽管家里忙前忙后的，没少受累，但是出去体力一定吃不消，回家后好好休息。

他觉得自己有福气，老天给了他这么好一个媳妇，过这种苦日子，一句怨言没有。他跟媳妇的接触过程中，他知道媳妇比他小5岁，从小吃不饱饭，过得日子更惨。她对现在的日子感觉很知足，实心实意地跟着柱子，不多话，抢着干活，给柱子端水洗脚，大冬天地还要拿尿盆到屋里，早上早早端出去，不想让公公婆婆看见，很不好意思。

他紧紧地抱着媳妇，媳妇很温顺地依偎在柱子的怀里睡着了，他真想就这么抱着，一直抱着。柱子这一晚没有睡好，他经过一年的磨练，终于知道自己之前不成熟，想法有点激进，现在他沉下来，与生活言和，知道有目标、有方法，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他有信心，以后一定能干一番事业。

柱子安心地在超市盘点货，劲头来了，特别勤劳，没事时候给这个帮忙给那个打下手，在熟悉业务上有进步。

柱子父亲和他媳妇开始几天，收粮少一点。媳妇跟父亲也有些肢体障碍，不小心碰到了，两个人都很尴尬。俩人默契地尽量少接触，媳妇就做个边角料的辅助活，帮着推推、顶顶、垫个脚啥的，一百多斤的也真扛不动，可是她尽力去抬，好心人家也主动帮着白白净净的媳妇使使劲。两人慢慢配合得甚好，一天好的时候也搞个六、七大百块钱。

柱子父亲和媳妇这天遇到一个粮食大户，卖得多，柱子父亲不贪心，一斤只挣了2分钱，五毛五收，粮库五毛七送。柱子父亲想，一天多送一趟，少跑不少庄子呢。第一趟两人装了两千五百斤，送到县城又掉头回来再装第二车。

两个人在县城很难得喝了碗羊汤、称了一斤饼，吃得浑身暖和和的。吃好饭马上返回，得赶着天黑前，粮库临下班时候卸车、称重。两人装得结结实实，这次装了两千八百斤，都特别开心，今天一千多进账了。

柱子媳妇在高高的捆绑紧实的麦子剁上躺着，身体用绳缠在车两边，万一路面不平，上面晃荡严重，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柱子父亲开动农用车，出发赶往县城，硬化路面平坦，窄是窄了些，两辆车过去没有过多的富余，但是都能过，大家伙习惯了。

柱子父亲稍微比平时开得快一点点，路也好走，车也不甚多，越想越高兴，他跟卖家讲好了，明天还过去，还有一车。

天刚刚暗下来，马上就要到县城时候，一辆对面过来的车打着高亮灯，柱子父亲有点晃眼，马上减速下来，平时也有这种情况，这些人只顾着自己好走，不管对面人方便不方便，万万没想到，一辆车突然从那辆车后面超车过来，柱子父亲迫不得已将车迅速打向右边，车子太重，一时间没有平衡，车子翻了。

柱子父亲伤了手臂，车子倒下来夹的，皮肉伤没有大碍，柱子媳妇绑在上面，脑袋就那么寸地撞到了地面石头上，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