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我觉得自己总算朦朦胧胧的有点儿懂得它了。那便是人与人的争夺,而且是即兴的争夺,并且只需当场获胜即可。人绝不会服从于他人。便是奴隶,也有奴隶式的卑屈的报复。因此人们除了这样一锤定音,当场决定胜负外,再无办法可以保全性命。口头上尽管冠冕堂皇,但努力的目标必定是自己。超越自己仍然要归于自己。世间的难解,其实便是自己的难解。苍茫的大海并非世间而是自己。就这样,我多少从对世间这苍茫大海欢迎的惊恐不安中解脱了出来,不再像从前那般无休无止地讨好卖乖了,可以说是学会了见风使舵、随机应变,多多少少学会了厚颜无耻地待人接物了。
我对于世间,渐渐地不再提防了,觉得世间这玩意儿并非如此令人望而生畏。
虽然我内心焦躁如焚,急切地盼望粗野而巨大的快乐降临,哪怕为此今后要蒙受何等巨大的悲哀亦在所不惜。
于我而言,“世间”仍然是个深浅莫测的恐怖所在,而绝非凭着所谓的“一锤定音”之类便可以万事大吉的去处。
一旦我将要遗忘,便会有怪鸟拍起翅膀来,用它那利喙啄破记忆的伤口。顷刻之间,过去的耻辱与罪孽便清晰地涌现在眼前,我恐怖得几乎惊呼出声,再也坐不住了。
在我的生涯中,这委实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件。我被迎面从眉间劈开,而且从此以后,每当我接近任何人,那创口就会发出剧痛。
果真纯洁之信任心,即罪恶之源泉乎?
这世上存在着形形色色不幸的人,不,即使是说世上全是不幸的人,恐怕也不算言过其实。不过这些人们的不幸,可以堂堂正正地向所谓世间提出抗议,而时间也会很容易理解并同情他们的抗议;然而我的不幸,则完全归咎于自身的罪恶,我无法向任何人表示抗议。
我究竟是俗彦所云的“肆意妄为”呢,抑或正相反,是过于懦弱胆怯呢,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总之我似乎是罪恶的魁首,因此始终是自己主动地走向不幸的深渊,而无防患于未然的具体良策。
我的不幸,是丧失拒绝能力者的不幸。我一直为一种恐怖所威胁,仿佛一旦拒绝了别人的劝诱,那么在对方的心里,在自己的心里,都会产生出永远无法修补的,令人扫兴的裂纹。
问上帝:不抵抗即罪乎?
如今,我既无幸福亦无不幸。
然而一切都将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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