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作者: 散乱心绪 | 来源:发表于2016-02-26 15:53 被阅读108次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的生命里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欢乐悲喜

                                                                 —折子戏

    本来想把这个故事有多煽情就说的多煽情,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老是这么煽,挺累。

    随便说说罢。

    那是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毕业了开始待业,每天除了画画看书就是一个人发呆。

    租住的附近有个剧院,逛来逛去都会经过。

    终于有一天突发奇想,决定去听戏。

    五大剧种里,我独喜欢越剧。

    那优美婉约的唱腔,那柔雅清丽的手眼身法步……

    好罢,我承认,我喜欢越剧是因为剧里连小生都是女孩子扮的。

    呢呢哝哝,咿咿呀呀,吴侬软语,软玉温香。一个个靓丽的女孩子换上行头,抹了油彩,一亮相,俨然已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似有似无的一点脂粉气,也化作了须眉男子不曾有的温润如玉和柔情万种。

    偌大的剧场里,坐了不到一半的人。

    进去的时候,已经开演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小生正在唱: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

    她眼波流转,往台下一掠而过。

    整个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凄婉绯恻的唱:东风沉醉黄滕酒,往事如烟不可追……

    后来我把烟戒了,省下的钱都用来听戏。

    十排十二号,基本成了我的专座。那时听戏的人不多,很少有人和我抢位置。

    整整四个月里,我听了无数的戏,剧院看门的大叔都混熟了。偶尔囊中羞涩的时候,他会大手一挥放我一马。

    有时候散场了,我会和他并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聊天,他常常感慨:这年头,像你一样喜欢听戏的年轻人太TMD罕见啦!

    如果他知道其实我着迷的不是戏,是一个唱戏的人儿,会不会翻脸扁我?

    那时候根本没有剧目海报一说,就是用毛笔字写个剧目预告贴在剧院门口。

    所以想听到她唱戏,只能碰运气,有剧就听。

    时间久了,却也归纳出有她参演的剧目,我把它们记在记事本里。

    《楼台会》、《望丹青》、《关山寒月》、《惜别离》……

    最喜欢的还是那折《浪迹天涯》,可惜这个剧目很少演出。

    有一天晚上,去听她的《桃花扇》。

    已经听过两回了,原本不喜欢的清代装扮,她也能穿的风姿绰约。

    在专座坐定不久,不多时来了一个女孩坐在了旁边。

    眼角余光看了看,貌似美女。

    正想搭讪,幕布拉开了,于是无暇他顾。

    结果看了半天,才发现侯朝宗换了别人出演。

    气得不行,站起来就要走。

    旁边的女孩说话了:“怎么还没听完就走呀?”

    心说关你屁事,于是没好气的斜眼看她。

    她正望向我,眼波里含着笑。

    魔戒里有一种精灵,用目光就能使人定身无法动弹,她也能。

    是她。

    虽然卸了行头,散了妆,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她的名字卡在咽喉,我呐呐叫不出来。

    突然发现,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没把她的名字说出口过,那三个字只是在心里,刻着。

    其实她的名字很好听,好听的像一把精美锋锐的匕首,轻轻一划,就会有汩汩的血从我心口涌出来。

    后来有一次我问她那天为什么没唱,她狡黠的笑:“我想看看每次演出的时候,台下那固定位置坐着的呆子究竟什么模样。”

    剧团的姐妹们早就发现,如果是她的戏,有一个人必定看到谢幕,如果不是,那呆子绝对不到半场就起身走人。

    我没告诉她,其实那个五音不全的呆子,还能完整的唱一段《浪迹天涯》。

    我常常在剧院散场以后坐在对面马路的栏杆上,等她卸妆出来。

    然后一起走很长的路,去吃赤豆小元宵。满街的赤豆小元宵,她独喜欢那个没店名的,她说那家的桂花蜜最香。

    很多年后,我把淘宝里的所有桂花蜜都买遍了一圈,却再也没有吃到那样的香甜。

    在不需要排练的日子里,我们会一起坐着公车在整个城市晃荡。

    在站牌上找到好听的地名,就坐车找寻过去。

    我们偶然的在城市的角落找到了一条街。

    那是地图上找不到,也没有名字的一条小小窄窄的街道。两边是些零碎的很普通的小店,卖着做工廉价的工艺品,热腾腾却又简单的吃食,印着切格瓦拉或者四大天王的T恤,无精打采的仓鼠,甚至有一家音像店,卡带唱片堆到天花板,只留一个人恰好走过的空隙,每次我都怕转身动作大一点,就会引起雪崩,然后被淹没在卡带堆里。

    街道的尽头,是一个微型的公园。一块草坪,几个石椅,一棵大树下有一个凉亭。

    她非常喜欢这条街道。

    我猜是因为音像店里能淘到绝版的越剧唱片,或者是凉亭里常常有大妈们在唱戏。

    她有次忍不住亮了一嗓子,惊掉了一地的眼镜,从此成为这条街大妈大爷们的偶像。

    我给这条街起名叫八月街。因为发现它的时候,桂花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城市。

    八月桂花香。

    我也喜欢这条街道。

    它让我感觉独立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以外,和现实隔离开。

    这也是我喜欢听她演唱的原因。

    长歌当哭,长袖善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段唱词一步身法,须臾间就带你进入一个梦境一样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无花木之春色,无波涛之江河。

    须弥芥子,一花一世界。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老死。

    有一天下午,我们背靠背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吃着大妈们进贡给偶像的苹果。

    阳光下的树影在慢慢踱步,有一缕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偷跑进来,亲在她半透明的脸颊上。

    我侧头发现她的耳垂居然没有耳洞:你没有打耳洞,行头里的耳坠怎么戴呢?

    傻瓜,现在有可以夹的耳坠呀。不过,夹久了挺疼的。

    那就去穿耳洞呀。

    可是我怕疼,也许有人陪我去,就不怕啦。

    那我陪你去吧?

    好呀,说定了,你可别忘了。

    然后我们沉默了很久,就那样互相靠着,没说话。

    将来,你想做什么?她突然问。

    国家地理摄影师。

    为什么?

    世界那么大,我想离开这儿到处去看看。

    她不说话了。

    于是我问:你呢?

    我呀,我想拿梅花奖,想拍一部美美的越剧电影。

    那到时候,我去给你拍照,帮你做一张最大的海报,能从剧院的屋顶一直垂到地面。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轻易说出口的诺言,往往不会实现。

    八月过去了。我终于收到了一个工作邀请,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遥远到坐绿皮火车过去,头上都会长出蘑菇。

    那时候我都穷到准备把一天三餐缩减为两顿。

    我无法拒绝。

    可是我也无法告别。

    其实我想告诉她,我TMD根本不想做个摄影师满世界跑。

    我只想在未来的每一个日子里,都那样看着她。看着她在舞台上衣袂飘飘,眼波流转。看着她坐在午后树下的长椅上,阳光偷偷穿过树荫亲吻她的脸颊。

    可是我不能。

    我失踪了一个礼拜,终于在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偷偷走进剧场。

    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我听她唱。

    《梁祝》的《回十八》一折,她饰的梁山伯重新走当初十八相送的那段路,随着回忆忽喜忽悲,忽呆忽急。

    “想起了十八里相送她到长亭,眼前就是旧时景,回忆往事喜又惊  ……”

    唱词突然就卡住了,嘘声四起。

    我望着她愣愣的看着那个方向。

    十排十二号,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本该坐在那儿的人躲在角落泣不成声。

    我不喜欢那个城市,它没有桂花,也没有越剧。

    可是它那儿的工作可以让我吃饱,可以让我拥有昂贵的相机。

    我的工作让我身边总是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可是再没有一个,眼睛自带定身的魔法。

    也没有一个,能有那样明丽不可方物的声音。

    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呆呆的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偶尔经过的车灯会映过来一片光亮,像舞台拉开了暗重的幕布,透出后面的光。于是一个女孩的轮廓会慢慢在光亮中清晰起来,白衣翩翩,长袖飞扬。车灯消散,夜的幕布随之合拢,剩下一个我慢慢浸没在黑暗里,疼痛到无法呼吸。

    一个平常的午后,在路边等人,无聊翻看报刊亭的报纸。

    一个小版块里的一个名字,让我刹时间无法呼吸。

    越剧新秀决然赴美留学。

    心里一下空了。

    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是一个飘飘荡荡的风筝,飞的再高再远,都有一丝线引着,都有牵着线的人等着。

    可是有一天,这个风筝突然发现,牵着线的人儿已经远去了。

    它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身边。

    回到那个城市的时候,恰好桂花正开。

    走进八月街,一切还是老样子。店铺还是那样零碎散乱。凉亭里几个大妈正在咿呀轻唱。

    树影下的长椅还在静静等我,仿佛时间没有流过它的身上。

    我在长椅上坐了一个下午,三年的时光如同河水一样浸没我的身体,然后流走,冰凉的疼痛。

    这些日子,你也曾来过这儿吗?

    你也曾独自坐在这长椅上吗?

    你还会教大妈们唱几句吗?

    你去穿耳洞了吗?

    有人陪你去吗?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来到了剧院。

    今晚剧院没有演出,大门紧闭。

    我找到了看门的大叔,请求他让我进去看看。

    他居然还记得我,再一次大手一挥放我一马。

    月光很亮,从巨大的窗户里照进来,满地白霜。

    不用寻找,凭着感觉我就走到十排十二号,坐了下来。

    寂静的舞台上空空荡荡。

    握住椅子扶手的手心微有触感,于是低头去看。

    月光如水,几行细细的小字一笔一划刻在扶手上。

    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剧院。

    那个眉目清俊温润如玉的陆游正唱道:

    “东风沉醉黄滕酒,

    往事如烟不可追,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

    为什么重托锦书信不回,

    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

    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我突然高声唱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把在心里辗转咀嚼了无数次的声音,唱了出来。

    我唱的很认真,很好,很高亢。

    它会穿过夜空,穿过海洋,穿过茫茫的人海,传到一个女孩的耳朵里去。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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