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无疑是是纪德的杰作，书中对于虔诚的基督教徒纯净的爱情和崇高的精神追求的描写真如从心中流淌出来一般，自然流畅，但又饱含震撼人内心的深情。初次读时，两人全然纯粹而且自觉向着崇高的精神境界进发的奇特爱之路，让我很是费解。
今天的我们的确很难想象，爱一个人直到愿为对方放弃自己的幸福去成全的两个人，竟然会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没有任何轻佻言行。当两人见面时，甚至会因手足无措带来忙乱与懊悔，并共同约定延迟下次见面的时间，以尽情享受独自爱着对方的感觉。
现在的我们在爱情，甚至在情爱方面都远更为开放，我们会用更直接的方式去传递爱意也享受爱情。因此《窄门》当中的爱最初是被我锁在心门之外的。直到我读到了《失乐园》。这部较《窄门》迟了半个世纪的作品，给了我一串了解爱之玄机的密码。
与前者隐忍克制的爱不同，《失乐园》中的爱从最初就是打破伦理道德束缚、直接指向性愉悦的。中年人的婚外激情给了两个人莫大的满足，在越来越深、越来越激烈的交融之中，两个人因为身体的契合而认为对方是自己真正一直在寻找的人。当家庭的安定感逐渐破碎、人际关系出现巨大裂痕之后，两个人瑟缩在性的欢愉里忘记了世界。但两个人实际上对于爱都是抱有彻底悲观的态度的，两人间的亲昵火花被认为是难以持久的，目前正在经历的就是最好的时候，往后只是由满而亏，这是两人都不能接受的结局。于是同样感觉被世界指摘被世界抛弃的两个人，在最为激烈的性爱后同时饮鸩而亡，留下难以分离的两具紧紧结合的尸体。带着很多的歉意更带着极大的悲苦，在彻底燃烧后走向共同期待的永不分离。
或许就是对于爱的不可持久的惊惧，让两部作品中的爱侣无法安然享受爱情。又或者爱情确是不能久存，才会让高傲者不肯接近，让放浪形骸者难以自持？
《窄门》的故事背后有着很多基督教的教义教理，如只有在上帝身边的欢愉才值得追求，如依赖他人必将遭遇不幸。而《失乐园》则给了久木多次出轨的过往和人人羡慕在婚外找到热恋的周遭环境。两者的这种最大差别造就了不同的取向，前者是精神恋爱，在爱中不断完善自己，也不断完善对方，共同靠近最终的终极欢乐，哪怕要其中一个人在思念中隐忍着爱直至自殁，也要让爱人更加接近上帝，走进那扇窄门；《失乐园》中癫狂的性爱，也指向更深的自我苛责，我无力平衡，我不敢看向未来，我没法逃避自己的欲望，却怠于改变现状，解决的方法是更深地堕入到性爱的狂澜之中，在忘我的冲顶体验中忘记困境。
爱情是易变的，世事更是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波澜里既安排了爱侣的相遇相知，更准备好了重重考验与难关。就像人生本来的面目，痛远比幸福多，爱情也是很容易磨折、平淡下去甚至最终化为仇恨的。于是有幸遇上最好的对方的人，却不幸地，成为最没有安全感的人。
读这两本书时，我也曾经想过，若他们选择走进平静的生活里，不去仅仅钳住爱的波澜不放，能够用安然从容的心去重塑爱的模样，那他们会后悔吗？或者说人本来也各个不同，的确有人渴望细水长流的情感，却也有人只适合摇曳多姿的人生呢？对我而言，波澜壮阔可能就是不安，可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平淡就无异于死去？
我很尊敬能够为爱去做到这个地步的人们，他们能够有幸遇到最对的人，激起魂灵的共鸣，是多么让人羡慕。然而那些剧烈燃烧的情焰，确实也总是在灼伤敢于走上前去的人们。当你抱拥得越紧，无力感会越难以安眠，会越凶猛地抓骚意志里最脆弱的部分，直到彻底击溃理智的防线。
回想起遥远的岁月里，青春自傲的我也曾经想过在最辉煌最美好的岁月里死去，让一切在绽放之时定格。然而岁月的浊流反复冲击着我的感性，让我在平淡的生活里找到了很多继续坚韧地活下去的理由。我真正打算尝试终结生命，也是在情绪的低谷里，并不是最得意的时刻。当然，后来慢慢康复，慢慢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也开始理解从容的境界了，就不再有当年那样的想法了。
我的这条路，或许太多人走过了。诚然不会一模一样，但经过低潮期，学到隐忍与坚忍韧的本事的，定然不只我一人。
走到人生的这个阶段，不会再做两元的选择，世界不再只有黑白两色，甚至不再为任何事下定论，不再用单一的眼光看任何东西了。所以才会对这样激烈的爱，难以割舍吗？看着这些在精神之爱或是尽性大潮中心满意足地跌跌荡荡的故事，心里好似有一扇窗被推开了，窗外不止有全然不一样的风景，还有一个过去岁月里，尚未长大的自己。
感谢这段独特的阅读体验，两本好书的碰撞，两个自己的相遇，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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