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足球不能看
全营又停水了。这次停水与以往不同，不是水管爆裂，而是营里主动停水，要利用一个晚上，把全营水管里的水放光，为第二天全面更换新水管做好准备。
周二的早上，大孤山南面的山坡上，从二十六营的阵地一直到山下，稀拖拉拉走着一支队伍，扛着镐拿着锹。
今天是全营统一行动，更换水管，解决二十六营长期以来吃水难的问题。昨天，营房股长就来到了二十六营。按团里的要求，这几天全营要集中精力更换
水管。
二十六营吃水，是从山下的水井抽上来，通过加压，送到300多米高的部队营房。有的地方铺设水管的坡度小于30度，水管一旦锈蚀严重，承受不住压力而爆裂，一处爆裂整个供水系统就全部瘫痪。
吃水问题一直困挠大孤山部队。最近，团里领导要求后勤处要集中时间、集中经费，马上解决这一问题。营房股长马不停蹄，凑集资金，购买两车水管，亲自送到大孤山上，并督促全部安装合格后再下山。如果水管全部更换，两车水管是远远不够的。这次，主要更换那些坡度陡、锈蚀比较严重的水管，原先的水管能用还要继续用，团里也想全部更换水管，但资金是个大问题。
为了解决吃水问题，二十六营官兵再辛苦也是快乐的，大家尝到了断水的时候轮流到山下挑水的滋味。平时训练都是在山洞各自的哨所里，今天出来干干活，换个环境，大家也觉得新鲜。平时劳动机会少，这一次，全部人马一起出动，自然是热闹非常，一路上有说有笑。
副连长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到了现场，副连长去领受任务。各连任务量不大，一天的时间就能解决战斗。
营长、教导员也带着营部的助理员、通讯员、书记、司机、卫生员来了。
“你们连的任务今天能完成吧。”营长关切地问副连长。
“没问题。”副连长没有犹豫。
“那你们抓紧干吧。”营长没有多说什么，拿起铁锹往山下走去。
一连在副连长带领下，开始干了起来。
洪韧刚走到康排长身边，接过战士递过来的铁锹：“要求都讲清了吧，为了保证我们以后不挑水，一定要按照要求，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康排长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向周围的战士：“大家加把劲，保质保量把我们这段水管换好埋实，保证以后我们干的这段水管不出问题。”
一连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位于大孤山的十八盘位置。这个地方大家都叫它十八盘，是因为从山下到山上五公里的道路是弯弯曲曲，小的弯不算，站在山上大的弯道就有十八道弯，而且坡度很陡，远看很美，像一条黄色彩带搭在大孤山的肩上，近看是身披绿装大孤山被扒开一道道锯此状的口子。
虽然埋水管的地方不是死土，但有的水管多年没更换，土层也都比较硬，加上现在处于三月的天气，还没全部化冻，铁锨下去没有多大用处，还得靠镐头。为了不影响进度，副连长将抡镐头的人员分成两拨，轮流上阵，人歇镐不歇。
下午三点多钟，一连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突然，从远处飘来了大片的乌云，不一会儿就开始落下雨点。
有人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天气，又看了看洪韧刚。只见洪韧刚低着头一个劲地在铲土，好像没有感到已经下起小雨。于是，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继续干了起来。
雨点越来越大了，二连、三连和营部的人员开始收工，一连队伍里也有战士在观望。
营部通讯员跑到了洪韧刚面前：“洪指导员，营里通知，今天的活不干了，明天天好再干。”
洪韧刚抬头朝天上看了看，说：“行，你先走吧，我们马上撤。”
看着通信员跑远，洪韧刚朝天看了看，又看了看周围战士，大家的衣服已经淋湿，心想，今天不干明天还得干，反正衣服已经淋湿弄脏了，不如一鼓作气把活干完，明天让大家休息洗洗衣服。
洪韧刚还有个想法，就是和平时期不能把兵养娇，作为一名军人，身上应该有些英雄豪气，下点小雨小雪正好是磨炼意志，培养斗志的好机会。不能撤，决不能撤，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能表现出一连的精神面貌，表明一连是支能战斗的队伍。雨虽然还在下，但云彩并不像先前那么黑，这雨应该很快就会停下来的。洪韧刚并没有把营部的通知当回事，又挥起了铁锹。
一连的干部在洪韧刚的带动下，不再吭声，只顾低头干活。
雨还在下，官兵的衣服全部淋透了，洪韧刚依然没有回撤的意思。其他连队和营部的人已经陆续撤回，有的边撤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还在劳动的一连。一连的人反而感到了一种冲动。突然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一种无所畏惧的气概，悄悄在队伍中传递，有的人则大声地喊起了号子，有的还唱起了山歌。不知谁创作出不伦不类的歌曲：“下雨带来力量，下雨创造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今天不干完决不收兵，干完以后有酒有肉，干完以后晚上放假看球，谁要逃跑谁是王八蛋。谁不使劲谁是王八蛋。”
洪韧刚放下手里的铁锹，瞅瞅大家说：“谁创作的？歌词不怎么样，气势还不错，下次搞活动时，别忘了给评个创作奖。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们完成任务再回去，好不好？”
“好！”大家都一起发出了欢呼的声音，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打在身上的雨水。
工地上比刚才更加热闹了，洪韧刚和大家搅在一起，一边干着，一边和大家说着笑着。
“指导员，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有我们呢！”
“指导员，这几天的足球看了没有？”不知谁说起了足球，引起了洪韧刚的兴趣。这几天，中国足球队正在参加世界杯预选赛，连里的战士们对比赛的进程非常关注，洪韧刚基本上是每场必看。
“上届世界杯，我们国家队本来很有希望出线，结果让沙特给出卖了，这一次，可得小心了。”谁没想到希文杰对中国足球队的历史还能说上一二。
“这次我们分组形势好，对手不强，应该没问题。”大家围绕足球的话题，纷纷议论开了。
雨终于停了，一连也圆满完成了任务。
洪韧刚带着队伍刚回到山上，营长和教导员就来到了一连连部：“你们真行啊，不怕战士冻感冒了。”
洪韧刚笑着回答：“没事，炊事班在熬姜汤，让大家多出点汗就没问题了。”
“精神可佳，军人就需要这种精神，我和营长受了感动才专门来看望你们，你们在晚点名时，要好好表扬一下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不提倡冒着雨雪干活，但我们提倡这种精神。”受到了营领导的表扬。洪韧刚得意地笑了起来。
晚饭时，每个人的任务是先喝一大碗姜汤。有的喝不惯，班长就把喝姜汤当作一项任务，要求战士必须喝完，不喝完不让吃饭。
吃完晚饭，洪韧刚在连部看《人民海军》报，当日值班员、三班长丁宝峰就敲开了连部的门：“指导员，今天晚上看足球吧？”
“看吧！”洪韧刚作了时间调整。周一晚上是各班集中读报时间，但遇到精彩的体育比赛或是战士喜爱的节目，值班员经请示领导同意后，可以调整晚上的内容，与周三或周六晚上自由活动时间对调。
官兵今天在劳动中表现突出，受到营里领导的鼓励，所以，当值班员提出看足球比赛时，洪韧刚立即答应。
洪韧刚来一连这段时间，精明的班长们摸着了他的脾气，只要连里工作上有了什么成绩，受到表扬和鼓励，你提点额外要求，指导员一般都会同意。如果工作上出了什么漏洞，或者战士违纪，那什么要求你都不要提，谁提谁要碰一鼻子灰，这已经是经过多次实践检验过的经验。
“今天，今天可能……可能时间要晚一点，要推迟熄灯时间。”丁宝峰补充着。
“行，今天大家劳动表现不错，推迟熄灯，让大家看完，明天其他连队劳动，我们推迟起床时间。”洪韧刚回答得挺干脆。
“谢谢指导员！”说完，丁宝峰就往外跑，边跑边喊：“指导员同意了，指导员同意了，晚上可以看足球了。”
洪韧刚心想，大孤山上的官兵真容易满足，不就是看个足球，时间上作个调整吗？至于乐成那个样子，反正今天看了，星期三晚上就不能看，每周两个晚上的学习制度不能动摇。昨天周日洪韧刚回家，上金玉山看了一天书，今天又参加一天劳动，有些疲劳，自己也准备今天晚上看电视不看书，自己给自己放个假，和大家一起看足球比赛。
丁宝峰得意忘形喊一声，马上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并瞥了一眼隔壁的房间。
隔壁的房间住的是副连长，副连长听到丁宝峰的声音，马上来到了洪韧刚房间。
“指导员，有个事我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我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太妥。”
“什么不妥？吞吞吐吐像个大姑娘。”
“是这样，昨天晚上班务会开完后，全连组织看足球比赛，按要求周日可以推迟半小时熄灯，可到了熄灯时间，比赛进行激烈，在大家强烈要求下，我又推迟了半小时，半小时过后，我劝大家回去睡觉。因为，我知道今天还要劳动。多数的战士都回去睡觉了，剩几个大连籍的老兵，把几个天津籍的新兵撵走后，就在那里磨我，让我高抬贵手，趁着指导员不在家的时候，让他们多看一会儿。我一看，这里面有两个班长一个志愿兵，他们反复磨我，我也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心一软就放松了。
“指导员，你再三要求我，你不在时不能放松管理。我已经放松了要求，心里有点虚。可他们几个看电视的不知好歹，看电视，就悄悄地看吧，进了一个破球就开始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我在连部，隔了一道墙都能听到，我跑过去告诉他们，不要叫，别影响别人睡觉。可我回来不一会儿，又进了一个球，有人又情不自禁叫了起来。
“我再次跑过去的时候，几个老兵一起骂“晕山”：‘你滚蛋，滚蛋，别在这烦人，影响我们看。’我一看，人家都自查自纠了，我就警告他们，如果再弄出声响，不仅今天别想看，明天也休想看。
电视室里，一段时间没动静，可他们看着，看着，又来动静了。我过去二话没说，把电源一拔。他们几个也知道我的脾气，对我也没说什么，拿起马扎，都回宿舍了。只听他们边走边骂“晕山”：‘你这个丧门星，就怨你，不让叫你，你偏叫，这下好了，你叫吧，你这个死彪子。’今天早上，我想和你汇报，忙着组织劳动，就把这事给忘了。”
“你说你，昨天不让看就不让看了，可今天你不让看，不是拿个别人的错误来惩罚大家吗？”
“所以，我觉得不太妥。”
“不是不太妥，是很不妥。我们不能一人得病，全体吃药。”
“你不是要求我，你们不在的时候让我大胆管理吗？”
“大胆管理也要合理管理。”
“我吃不准什么叫大胆管理什么叫合理管理。”
“那就学。”
“好，这次就算我没说，你让大家看吧。”
“不行。”
洪韧刚推开连部的窗户，从二楼上往下一看，丁宝峰得意忘形地坐在营房前面半米高的矮墙上，正在和几个人在比比划划。
“丁宝峰，你上来。”洪韧刚喊了一声。
丁宝峰迈进连部，洪韧刚就冲着他喊：“你知道不知道，昨天副连长宣布今天晚上不让看足球？”
“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问我看不看足球？”
“我认为副连长说的是气话。”
“你认为个屁，你听没听说，我在会上宣布的，连长和我不在家时，副连长全权行使主官的权力。”
“听说了。”
“听说了，为什么在请示看球的时候，不和我说实情。”
“不是我故意骗你，我觉得副连长不是那样人，不会真的不让看。再说，今天大家劳动为什么那么卖劲，其中就有想好好表现晚上看球的原因。大家努力表现，连里领导一高兴，今天晚上就可以看球了。”
“你们的小算盘打得不错，谁在里面捣的鬼？”
“没鬼，是集体想的。”
“好吧，你们自己去想吧，把电视室的钥匙给我，通知大家晚上读报，如果谁带有情绪，读报不认真，别说今天晚上不能看，明天能不能看还不好说，你去一个班一个班通知。”
“是！”
“指导员，要不就让大家看吧，不要为了我的面子，而让大家不高兴。”副连长说。
“你既然说了，就不能改，否则，以后，你说话还有什么权威？”洪韧刚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觉得副连长的做法确实不妥。
作为一个副职，主官不在的时候，让你临时主持工作，昨天你关电视不让看，你做的对。但你怎么能决定今天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越位。亏你说今晚不让看，如果你说一个星期不让大家看电视，让我怎么办？否定你的决定，打击了你的积极性。支持你的决定又让我很为难。官兵冒着雨雪干了一天活，最大的愿望不就是想看一场球，还让你给剥夺了。
洪韧刚权衡利弊，觉得维护副连长的决定不能变。作为一名主官，你想让副职大胆工作，就必须给副职撑腰，错了也要支持，以后再纠正。如果你说让副职行使主官权力，你回来就给否了，那以后副职怎么做决定？都你一个人说了算得了，那样的话，主官累死也没人可怜。虽然，洪韧刚对副连长的做法感到不妥，但维护副连长威信还是第一位的。
副连长看了看洪韧刚，怎么没想到指导员也喜欢看足球呢，这下，指导员也受到牵连了。
“好了，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你做的对。以后，还要大胆管理，作为一个指挥员，说出去的话是不能轻易收回去的。但以后做决定要考虑细一些，慎重做决定有好处。”
“指导员，昨天，是我个人意见，今天应由你决定。”
“主官不在时，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这一条永远不变。你说不让看，就是我不让看。以后，还要这样做，我全力支持你。你宁可越位但不能不到位，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副连长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也让副连长的责任感陡增。副连长曾私下和别人讲过这样的话，主官全力支持，就是累死也没怨言。
“看足球了，看足球了……”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虽然喊声不大，但却听得很清楚。
洪韧刚一愣，起身推开二楼窗户。只见连部楼前有七八个人，坐在矮墙上。有人见到指导员伸出头来，他们的喊叫声顿时哑火。
洪韧刚转身问文书“今晚不看足球，值班员通知了没有？”文书告诉指导员已经通知完毕。洪韧刚再往窗下看的时候，下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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