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雨光

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当作幻光，谁便沉入无边的苦海。                                        ——臧克家

雨落了这好些天，整个城市裹着一种潮湿的气味。记得早先阳光还慷慨四溢，像咬了一口的甜橙，浓烈的芬芳喷涌而出。可眼下漫漫无期的隐晦又是如此确凿。我望向窗外当风抖着的树枝，久违的晴朗怕是让它们寒心了，瘦癯的叶分明战栗着，在这细密纷杂的秋雨中它只剩下自己；但我不怕，我还有雨光。

太阳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它倦了，任由乌云闹着。然而乌云只能掩盖一部分的阳光，却永远无法将其抹杀——你看，雨滴折射出那么明亮的光彩，难道不是来自太阳吗？天暗，但并没有黑透，我们还据着这与太阳细微而脆弱的联系。只要心在跳动，就能接收到来自太阳的脉冲，一下，一下，虽然几乎不见，总算能给予我们一种与太阳同在的信念，纵然这信念有些凄凉。

撑着伞，假装平静地守望飘忽的雨光，我的心无奈而乐观。我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却又总是找寻着一点神奇。那时大约是春天，雨模糊了一切，可我看见远处的草丛中，静静地燃着一圈蓝紫色的火焰。是野豌豆的花。她本是不该在这里的，这样灰暗的天气，这样纯粹得几乎单调的草坪。但她出现了，毫无征兆地拥抱了我，在我最需要光亮的时候。我知道她是来自太阳的使者，在我从容走过一个又一个雨天之后，前来予我小小的惊喜。欣喜之余不免有些惨然，凄风冷雨之中，我竟要靠一株孤单的野花来点亮心灯。古人那么看重祥瑞，想来也是在不满而未卜的世界里渴望神迹，迎接从天而降的薄礼。阴雨太沉重，沉重到我们需要依靠这么无定的偶然，沉重到我们不得不选择相信微漠的光芒。但我们始终在看，在听，在守望，像是履行一桩与自己定下的承诺。守望雨光仿佛一场有宗教意味的仪式了。

世间万事大抵如此，总会遇到雨天，总会遇到太阳转过身去的时候。目睹希望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烟雨中，不能追随又无法割舍，那种深切的痛楚好似从心上剜去了一块。可我们不灰心，事实上除了坚持守望我们别无选择。一点隐约的雨光，足够我们紧紧抓住，将努力与信任寄给未来，近似卑微地祈祷日出。我们何尝不知道它渺茫，我们何尝不知道它离太阳有多么遥远，但是我们愿意体验一次谎言，哪怕赔上整个世界也要赌一把的谎言。因为爱着太阳，我们相信得如此无畏而虚幻。我们并非不明白守望的寂寞与困难，但是我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未曾谋面的奇迹。

可能有些失败早已注定，可能我们终于溺在无边冷雨中。然而，一颗向往太阳的心，即使痛苦，也是美的。我常常想念顾城，在最低迷的日子里。他说：“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宽恕了破灭，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事情往往是这个样子。但我不恨耍着性子的太阳，也不恨一言不发的雨光，我心甘情愿地体味那一次次起落跌宕，一次次绝处逢生。只要心是热的，失落也是孤独的幸福。知其不可而为之，故事未完待续。只要太阳不死，希望不死，一切都会盛开。

我愿守望雨光，以一个朝圣者不可动摇的虔诚。我愿用时间和努力办一场盛大的典礼，与太阳相遇在行遍天涯的归途上。我知道那遥不可及，我知道那难以捉摸，我知道那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但我依旧爱这漠然而温情的雨光，也爱我自己的愚痴，我为自己的执拗而骄傲。

有一日倚窗看暮色，太阳金得刺眼，急急敛了火焰，又躺在条条绯云间不忍离去。顶上是冷蓝的天空，地平线举起温暖的霞光，那一抹天日相拥的醉红，直醉到人心里去。视野尽头是稀疏的楼房和淡淡的山丘，太阳凝远的回眸美得像一场不及的梦。

太阳好得令人心碎。我觉得为太阳守望是值得的，无论雨季有多么漫长。

【这篇文章写于2016年11月，写完之后手稿不见，所幸拍照留存，但三年来终不曾重读。恰逢今夜落雨，惊而想起，也算是缘分。重读此文，有遗憾之处，亦有精妙之语。录在此处，作为纪念；愿岁月变迁，热情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