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妈才有家

（原创）上次见到妈妈，是2015年的五一，那时她虽步履蹒跚，但还可以正常交谈；7个月后的 2016 年1 月，我再次见到妈妈，她已经瘫痪在床，完全需要依赖别人的照顾。她仅有左臂能动，鼻饲喂食，神志不佳，好的时候也只能费力地说一两个字，相对于刚入院的昏睡不醒，短短的两个字也足以让亲属们欣慰。

作为工作多年的临床医生,我见惯了许多的生离死别,自认为内心比较强大,并且对体质不佳的母亲总会有病重不起的一天已有足够的的心理准备,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看到数月不见就判若两人, 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妈妈, 我还是忍不住地哭出来。

妈妈在医院住着，我回到家里，新装修的房子，不可谓不宽敞整洁；室内的温度，不可谓不暖和，但躺在北屋的专给妈妈买的多功能病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阵悲凉袭上心头——妈妈再也不能站起在屋内来回踱行，再也不能在她熟悉的房间里观看喜爱的电视剧，再也不能抚摸两个孙子的头，说些关怀的话语。此刻，深深体会到那句话——有妈才有家。

我的妈妈1942年生人，属马，姐弟五人，她排行老大。我的姥爷是滨河化工厂的工程师，姥姥是家庭妇女，中年后身体不好，长期卧床，以致照顾年幼弟弟的重任就落到了我妈妈的身上，我妈对这个“老小子”关爱有加，他（我老舅）也很争气，事业有成，也不忘经常来看望这位对他有恩的大姐。

姥爷对我妈比较重视，重点培养，虽然家里条件一般，还是坚持供妈妈读书。妈妈品学兼优，初中时是学校的团支委，又从农村考上了全市重点高中，高中时是班级的团支书。后来因几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但在那一代人里面，也属于文化层次较高者。

妈妈分到粮食部门工作，她业务能力强，能写会算，各个岗位都能胜任，一直是业务骨干。妈妈为人朴实善良，工作任劳任怨，单位同事和周边邻居没有不夸她的。后来经人介绍，和在辽阳驻军当连职军官的爸爸结了婚。1970年,爸爸的部队搬到了锦州,妈妈随军,我们一家开始了在锦州部队大院十多年的生活.

妈妈在军人服务社当收银员。上学前的几年，我每天脖子上挂着钥匙绳,一个人在大院里闲逛,有时来到妈妈工作的服务社,隔着窗户偷偷看着在收银室里忙碌工作的妈妈,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妈妈不能过多过问我,因为怕被领导看到.中午饭怎么解决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没有挨饿的记忆.夏天的中午,妈妈匆匆从单位赶回家,解开用毛巾层层包裹的奶油冰棍(服务社自制的),那是从没有过的美味,是属于特殊年代的味道,哈根达斯和八喜亦相形见绌,我贪婪地享用着,与此同时,冰棍化的水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有时不小心还会滴到我的塑料凉鞋上面,脚丫变得黏黏的,这一幕深深地刻印在脑海。

我的童年有两次较大的伤病记忆.一次是和我哥闹着玩,我躲在房子拐角处,露出脑袋,哥哥向我扔了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我的眉弓,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哥哥也吓蒙了,不知所措,我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向妈妈哭诉哥哥的劣行,妈妈迅速带我到卫生所进行处理,还好没有伤到眼睛.还有一次,大概小学二年级三年级的时候,我突然得了肺炎,发烧,胸疼,妈妈带我到军医匡医生家里,他儿子和我是同学,匡医生给我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听,就诊断为肺炎,第二天开始去卫生所打青霉素,由男卫生员给我进行臀部肌肉注射,他们的手法不敢恭维,我那时也小,痛值较低,总之,非常疼,打完针,屁股疼得不敢走路,再加上发烧身子虚,妈妈就把我背回了家,在妈妈背上,我还在想,自己都这么重了还让妈妈背,让妈妈挨累,很是内疚.

也是在八九岁的时候,不知怎么我就和妈妈谈起了长大结婚的事,妈妈轻声叹道: 养儿子结婚不易啊,要准备很多彩礼钱,我当即很豪气地表示: 我将来自力更生,不用你们拿出那么多钱,只给我300 元就行（那时社会平均工资30-40元）,我妈故意逗我: 说话当真吗?我说当然真的啦,于是,顺手拿过一个火柴盒,在上面写下这样的文字: 我保证将来结婚时只管父母要300 元钱.后来,经过几次搬家,这个火柴盒早已经不见踪影, 妈妈也只把它当作趣事讲给别人听.

妈妈爱好广泛,喜欢照相,喜欢看电影(“大众电影”杂志连续订阅好多年),爱好文学和戏曲，年轻时经常带着弟弟妹妹去天星电影院看电影；在部队大院时，也是部队大礼堂的常客。

妈妈也喜欢旅游. 2005年前后，我陪着妈妈去旅游了两次,一次夕阳红火车专列去华南,一次去庐山.妈妈都很满意.

这里摘录她日记本的记载:

“同孩子随旅游团去海南韶山桂林.历经12天.自己身体不太健壮,走路有疲乏感,但是还是跟上队伍走了下来.现在身体要是不动,以后随着年龄大更是走不动了.所以坚持下来了.费用由孩子支付的.照了不少像,留念.”

“乘软卧去庐山旅游。由二龙带我们,春宝及他爷.软卧头一次坐,四人间,设施真好，服务也好.在九江住三星级欧迪酒店一晚,也十分好.”

妈妈在大院时期和刘姨是邻居。前两年我去锦州探望刘姨，她说：70年代中，我老伴突然病故，对我的打击非常巨大，人快崩溃了，是你妈经常来家里和我聊天并安慰我，还帮忙照顾我那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其实你们哥俩也正是需要照顾的年龄，你妈就那样不辞辛苦，两边奔波，让我们渡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你妈妈心善，人太好了，这些恩德，我一直都记着呢……

我自2001年开始,就离开了家乡,常年在外地工作居住,妈妈隔几天就打一次电话给我,每次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唠唠家常,听听我的声音,她就满足了.工作繁忙时接到妈妈的电话，我有时敷衍地匆匆说几句,有时还有些不耐烦,自2013 年年底开始,妈妈由于脑中风和帕金森的加重,就没再给我打过电话.直到现在,妈妈瘫痪在床,连吐字都很困难,我不由得怀念起她的电话和她的唠叨,可惜这些只能成回忆，心中倍感怅然.

每年回家一两次探望父母,妈妈只要身体允许,总是亲自下厨,做我喜欢吃的干炸黄花鱼,酱烧茄子,蒸粘玉米等菜.我出去和同学朋友聚会,她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不要回来太晚影响休息.

每次离开辽阳,妈妈都恋恋不舍,站在三楼阳台上扶栏向我慢慢挥手,直至我拐出院子大门她看不见为止.

这次回家,进到院里,我还习惯性地抬头向三楼阳台望去,可是,那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妈妈的苍老身影，再也没有她的慈祥面容，我的胸口顿感憋闷，一阵北风吹来，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