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

连载

我回头看了一眼，夜之城的霓虹越来越远，越来越黯淡，最后装甲车停在了光滑平静的湖面上，远远看去，夜之城就像是一场宏大又飘渺的海市蜃楼，已经不再有那些声色犬马了，万籁俱寂，干净的风轻轻拂过水面，抬头看天空，星宿如水银倾泻。

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夜空了。

其实星空一直都在，只是时代一直在变，忙忙碌碌适应变迁，来不及看天空了。我才二十多岁，却看到温和的小镇变成废墟和灰烬，沉入水底，看到荒坂塔顶的猛烈爆炸又重归于肃穆，看到豪华辉煌的碧柑酒店的防弹玻璃一面面被炮火轰碎，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彩虹，看到燃烧的战争机器在荒野如流星般匆匆滑落，归于尘土，看到无数笑容与眼泪被鲜血和欲望污染，看到生命的荒诞与脆弱，看到灵魂的坚韧与孤独。

我感觉我开始老了。

杰克.威尔斯

杰克威尔斯，朋友，生意伙伴，或者家人。我不知道怎样去定义他，估计他简单的大脑里也从来没有计算过我的定义，他只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简单而高效。

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认识了，在街头一起鬼混。后来嘛，我去了公司，他在街头混帮派，再后来，我被公司开除了，他找到我，说一起干点大事。两个无名之辈，能干什么大事呢？无非是接点小打小闹的活儿，混个温饱罢了。

他最爱去的酒吧叫来生，那也是夜之城最有名的酒吧，来生酒吧供奉着好多好多的传奇。不过，来生酒吧没有挂过一张照片，没有记录一份档案，在夜之城，铭记一位传奇的方法很简单，他生前爱喝的调酒配方会以他的名字命名。

那天中间人给我们推荐了个大单子，他想了很久，约我去来生喝酒，“一杯伏特加，加冰，青柠汁，姜汁啤酒，再来点爱。”他对酒保小姐说，“记住这个配方，它叫杰克威尔斯，很快我就会成为来生传奇了。”

“干他妈的，兄弟，我们去成为传奇吧！”

那天我们穿着最贵的西装，坐着租来的豪华轿车，车里放着冰好的香槟，他说走吧兄弟，去酿造属于我们的酒。

最后我们偷到了那枚生物芯片，跌跌撞撞地逃出酒店，荒坂工业的子弹叮叮咚咚地撞击在豪华轿车防弹车窗上，我们一路狂奔，夜之城叫嚣着为我们让开道路，杰克中了枪，他靠在我身上，一直流血，冷得哆嗦，他说V，我们要成为传奇了，你想好你的调酒配方了吗。我说我想好了，和你一样就好，他说不行，我们是两个传奇，不能只让他一个人的名字写在酒单上。

杰克死了，死在了豪华轿车里，他母亲说，这是威尔斯家族的诅咒，所有威尔斯家的男人都会死在街头，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眼泪却止不住。她说街头混混，好好活着就不错了，非要做些自命不凡的梦，自寻死路，这是威尔斯们的命。

然后她看着我，深情又忧郁，好好活着吧孩子，她说，我已经失去太多家人了，只剩下你了，别太快死掉，也别死得一文不值，像威尔斯家族的男人们一样。

想起十三岁那年，我们在街头打架，杰克把鼻青脸肿的我领回家，他说妈妈，这是V，我最好的朋友，他可以留下来吃个晚餐吗，威尔斯夫人狠狠揍了杰克一拳说，如果是你的好朋友，就保护好他，别让他挨揍。他说会的，威尔斯家没有孬种，言出必行，兄弟，明天我去找他们，揍回来。刚说完他又挨了一巴掌，威尔斯夫人怒目圆睁，明天你们俩哪儿也不许去，帮我看店。

我和杰克一起买了一辆二手车，肌肉车，是个老古董，一转弯就打滑，一加速就爆缸。杰克却很喜欢这辆车，总是把它擦得铮亮，放着古老的金属摇滚，一路甩着尾气开到夜之城山顶别墅区，我们坐在沾着鸟屎和精液的长椅上俯瞰整个夜之城，从傍晚到午夜，劣质啤酒让我们头疼，也让城市里的所有灯光迷离又绚烂，他说好兄弟，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里修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一定要有一面落地窗户，你和我，妈妈还有米斯蒂，在这儿，成为夜之城的传奇家族。

我本想说我不姓威尔斯，但想想还是算了，都醉了，没必要扫兴。

关于那枚芯片，买家死了，荒坂把所有事情压了下来，暗地里寻找我，我们没有出现在新闻上，我躲在城市的黑暗角落里等待机会，杰克也只是像千千万万个街头小子一样，在某一天的火拼中中了弹，运气不好，死了。

夜之城早就习惯了非正常死亡，性虐待，器官买卖，买凶杀人每天都在发生，杰克威尔斯，一个街头混混，名不见经传的赏金猎人，死于2077年。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毁掉了荒坂心脏，又逃出荒坂塔时，到来生酒吧，我对酒保说

“一杯伏特加，加冰，青柠汁，姜汁啤酒，再来点爱。”

酒保小姐性感地对我笑，拿出本子记下配方，她说我记下了，这杯酒就叫做V，我愤怒地对她大吼，不，这杯酒不叫“V”，它叫做杰克威尔斯，酒保小姐被我吓哭了，她颤抖着问我谁是杰克威尔斯，我说，一个朋友，他才是真正地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