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我们才能看见一切。
——Mr.Nav
-01-
东四十条胡同往南120米,有一条不知名的胡同,一直没有名字,长度只有89米,有三个院子。附近的人叫做小条子胡同。
小条子胡同的3个院子,其中两个常年关闭,没有人看见过院子里住过什么人。最西头这一家是一家咖啡馆。
与东四十条胡同的热闹相比,小条子胡同异常安静,阳光照过来的时候都有点小心翼翼,暗了几分。
咖啡馆每天早上10点12分开门,老板在门口放一束花,打开左边的院门,客人就知道咖啡馆开始营业了。
来喝咖啡的客人都是熟客,每个人的口味都是老板熟悉的,进来之后,都静静地坐下,等着老板煮好咖啡端过来。店里除了一种音乐,没有其他声音。
老板的名字叫端木云。
-02-
端木身高183,健壮而修长,双目如远空,笑起来带着一股铁的味道。他有很多女性朋友。
咖啡馆的花都是他亲自挑选的,送花的是一个姑娘。
早上9点半左右,端木打开门,让阳光从左边照进院里。他一半的身子在阳光里,一半的身子在阴影里。送花的姑娘站在门外,无论刮风下雨,都准时在。
花篮里有50种花,都是沾着露水刚刚从花圃里摘下来的。有来自荷兰的郁金香,有来自普罗旺斯的熏衣草,有来自昆明郊区的玫瑰,有来自青岛灵山湾畔的月季,有来自洛阳的生长在牡丹花下的一种无名小花……这些花从各地同时抵达。
端木看一眼花篮,只选出一种。
送花姑娘就从花篮里挑出17支同样的花。她的手指比花枝还要修长,每一个指甲修剪得如同月牙,皮肤粉如初春。
花朵在她的手里绽放着,或者,她的手在花朵里绽放着。
花瓶每天是不同的,端木早早放在了门边。
插好花之后,送花姑娘微微笑笑,转身就走了。她身上只有一丝微风的味道。
端木云看着姑娘的背影转过小条子胡同的拐角,伏身闻闻花。
小条子胡同向西26米,是一座四合院。四合院是一家钟表店,每周五和周日的下午开门,钟表店的老板是个神经质的中年男人。钟表店开门的时候,端木云会亲自给他送一杯咖啡。
-03-
端木云的手指又细又长,他在磨咖啡前,会非常慢地洗手。北京一些悠闲的女人在咖啡馆一开门就来了,坐下来看端木洗手。
他洗完手,抓起咖啡豆,在掌心里摩挲。那些淡青色的咖啡豆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变得粉红,他的手指也变得粉红。
约摸一刻钟,咖啡豆开始进行烘焙。
端木云烘焙咖啡用的不是连锁咖啡馆里那种鼓式烘焙机,而是一种自制的看起来像街头爆米花一样的装置,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咖啡豆经过一爆二爆变色的过程。
每一杯咖啡所需要的咖啡豆都是单独烘焙的,这样会保证每一杯咖啡的口味是独立的。端木的手温,摩挲咖啡豆的时长,烘焙的温度和时间,都让每一杯咖啡有着精确的差异。
这里的咖啡不是按摩卡、拿铁、特浓、卡普奇诺等名称来分类的,从品类来说,这里只有一种原味咖啡。分别是:N12220987A12220988V12220989,N12220987A12220988V12220990,
N12220987A12220988V12220991,N12220987A12220988V12220992……
这样一长串的数字,可以无限变化。
它代表了每一杯咖啡的不同,也许是一粒咖啡豆生长时雨水的酸度,也许是端木煮咖啡时的心情,也许是每一位客人选择的杯子的颜色。
大多数客人并不能分得出两杯咖啡的不同,但端木云自己可以闻得出那些干草、皮革、红酒、鸟羽、风、月光、露水的不同香味。
-04-
每天打开院门之前,端木云先要煮好一壶咖啡,保持在58度。咖啡壶放在窗子外面的一张小几上,会有人在他去收花的时候取走。
咖啡馆有一位60余岁的女性常客,每个周日她会在咖啡馆待一整天。早上端木收下花,目视送花姑娘转过小条子胡同拐角时,这位女客人正好从那个拐角走出来。
女客人姓胡,据说是一名退休教授。
胡教授跟其他女客人的兴趣不同,她并不关注端木云洗手的过程。她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翻看,等着端木云端着咖啡向她走来时,才抬起头。目光只放在杯子上。
也许是巧合,胡教授喝的每一杯咖啡结尾的数字都是奇数。而且她也会买下这只杯子一起带走,每一个杯子的底数都有标记那一串数字。
胡教授连续三年的每个周日都会出现,她手中看的书却仍旧是同一本。
-05-
端木云想请送花姑娘喝一杯咖啡。
姑娘看起来刚刚20岁,但每次在拐角消失的时候,背影又很像30岁。她的背影摇曳着就像一段时间,在端木云深井一样的心里投下一个小石头,荡起涟漪。
那每天一束的花在咖啡馆打烊之后,都会被端木云收进卧室,剔除所有的枝叶,只留下花瓣。满屋子里都是送花姑娘的味道,那是一种轻风拂在脸上的味道,带着79%的湿气。这不是从陆地吹向海洋的风,也不是从海洋吹向陆地的风,它是有人吐气的微风。
但是端木云无法记住送花姑娘的模样,在每一个夜晚认真回想的时候,她的脸庞都在花瓣里若隐若现。
每天早上看到她,又觉得十分清晰。她的脸不是用美来形容的,而是所有美丽的集合,似乎走在街上看到的每一个年龄相仿的漂亮姑娘都可能是她。
江南苏州栀子花开的第一天,送花姑娘的花篮里就有了一束栀子花。这是端木云最喜欢的花香。
两个人唯有在栀子花上有默契,不需要端木云开口,送花姑娘就挑出了17支栀子花捧在手上。
两个人都笼罩在栀子花的香气中,送花姑娘的脸泛着粉红,眼睛穿透端木云的心。
端木云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来按摩咖啡豆。他一片一片摘下栀子花瓣,把双手浸入一堆花瓣里,就像捧着一张娇嫩的脸。在双手每一寸皮肤都被花香穿透之后,他才用心地挑选每一粒咖啡豆。
这批咖啡豆来自巴拿马一个非常小的咖啡种植园,每年仅生产1800斤咖啡豆。是一种叫瑰夏的品种与当地一种野草的杂交,端木云称它为蓝色。咖啡种植园的老板有汉族的血统。
蓝色咖啡豆的颜色并不是蓝色的,只是发出蓝色的香味。
端木云挑出了67颗绝对一样的咖啡豆,用拇指和手指细细地揉搓,直到生咖啡豆的颜色变成粉红。
在早晨的阳光射进卧室之前,端木云似乎睡着了。他梦见一个长满荷花的院子,院子里坐着一个绣娘,身穿旗袍。当她抬起脸的时候,她的红唇闪闪发光。
端木云在10点12分之前,做好了一杯混合着栀子花香和蓝色香味的咖啡。
然后他打开左边的院门,望向小条子胡同的拐角。
-06-
10点12分已过,送花姑娘并没有出现,胡教授从小条子胡同拐角处走了出来。
胡教授穿了一双古典的蓝色缎面的鞋子,脚踝赤裸着,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两只柔软的小猫奔跑而来。她的脚踝上绣着一朵莲花,她一直在看的那本书抱在胸前。
“今天没有摆花。”她笑着对端木云说。
“今天不营业。”端木云回道。他的胃里升腾着一股强烈的饥饿感,他觉得自己要呕吐出来。
那杯飘着栀子花和蓝色香气的咖啡正在咖啡桌上慢慢变冷。
胡教授有些失望,她慢慢转过身,胸前那本书隐隐露出两个字:……辞典。
“时间并不会消失,那一段只是封存在另一个地方。就像你那杯咖啡,也许还在树上发芽。而且,你在她最美的时候遇见了她……”胡教授说着话,走向小条子胡同的拐角。
小条子胡同上三个院子都关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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