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入江湖

很小的时候，曾经十分梦想，自己是个仗剑江湖的女侠。素手执三尺青锋，扫荡尽人间不平，腰间束一支竹笛，飘飘忽明月清风。那时候，觉得世间事简单明了，都是黑白分明的爱恨，与堂堂正正的恩仇。

为了满足这样的渴望，有段时间曾十分执着地每天拎着一把小笛子去向邻居家的老爷爷学吹四季歌，并且固执地决定长大后要留一把及腰的长发，因为，女侠怎么可以没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那月下舞剑影蹁跹的时候，会少了多少诗意的美感啊。

后来年纪渐长，笛子早已荒废，所记得的，也不过是那首四季歌婉转低回的曲调而已。头发长了又剪，剪了再长，却始终没有毅力留到长发及腰的程度，因为打理起来实在太过麻烦。如今的自己，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黑色发带扎一把马尾，离环佩轻摇步生莲，怒马追风花盈袖的女侠，很远很远。才慢慢的觉得，所有的武侠，都是东方式的童话故事，那些广阔天地间恣肆的流浪，那些松风竹海中浪漫的爱恨情仇，那些弥漫着水墨色烟霞意的故事，都是人们在现实中不能企及的传说，是疲惫生活中关于炽烈青春的怀想，是兵荒马乱的人生里，对于桃花源心心念念的渴望。这世上，并没有隐居悬崖下峡谷中的前辈高人，也没有能够斩千军万马于瞬息之间的绝世神兵。没有豪气干云快意恩仇的侠客，也没有情深意重红袖添香的美人。

于是有一段时间，将武侠与江湖，都忘在了脑后。在现世中安稳地生活，读书，交朋友，爱人，被爱，伤人，受伤，辗转，流离，相遇，告别，放纵，流泪，愈合，生长。

然后有一天，听到一首歌，歌里唱着，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静听晚风拂柳笛声残。

短短两句，轻描淡写，荡气回肠。

你忽然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心心念念的江湖。想起了那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湖夜雨，十年灯。

掌中灯未灭，琴心剑魄，可知安在否？

幡然醒悟，这世间，何尝不是江湖？

自以为从未入江湖，却不知这滚滚红尘，本就是一场江湖。你遇到了白衣的书生，遇到了负剑的少年，遇到了落拓衣衫一身绝技的老人，遇到了山精石怪遇到了蛇妖狐魅，遇到了暗箭明枪，遇到了一场有一场的比武一次又一次的狭路相逢。你手中早握了一把盈盈秋水，你身上早负了累累伤痕，你却恍然不觉，自顾自前行。

也曾月夜宿扁舟，也曾竹楼听雨声。也曾剑指苍天问何如，也曾心系玉人解荷包。也曾纵马狂歌踏清秋，也曾邀月长吟寄故乡。

倏忽间白驹过隙，再回首沧海桑田。

那夜，你检视了随身的包袱，里面衣衫俱旧，所幸干燥洁净；伤药若干，金银细软、盘缠干粮尚足；故人书信一沓，收得仔细妥帖。你将那把伴了自己多年的剑放在枕边，吹灭了床头一支红烛，早早睡下了。月色淡淡的透过窗棂映在地下，投出斑驳的树影。一阵风吹过，你闻到一袭桂花的幽香，有马蹄声从空荡的街市上踏来，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