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很深很深的海底，住著一位小美人鱼。
她有著晶莹的肌肤，闪亮、修长的尾鳍，宝石般隐隐发光的秀发，甜美无忧的笑容……
喔，以及那无与伦比的，美妙的歌声。
是的，就像所有的人鱼一样，小美人鱼的歌声，同样有著令人迷醉的魔力。
不，应该说，她的歌声胜过了所有的人鱼。
她的声音，比珊瑚间的海水还透明，比信天翁的羽尖更轻盈，比最滑腻的海草更柔软，比春夜退潮时的薄雾更纤细……每当她开口，就彷佛有一千个天使，降落在听者的耳朵里。
即便是再疯狂的雷电或怒涛，都掩不住小美人鱼歌声的美妙。
有一天，小美人鱼游上海面，见到了一艘大船。
那艘华丽的大船，载著某国的王子——他们正在月光下，举行一场生日舞会。
火光、香气、音乐和笑语，不断自甲板上传来。
浮在黝黑的海面上，小美人鱼好奇望著眼前的热闹。
她忍不住，随著乐声哼了起来。
喔，没错，她只是轻轻地哼著。
但人鱼诱人的歌声，胜过世间一切的旋律。
船上的乐师、厨子、侍者、舞娘、宾客，乃至船员与舵手……不知不觉，全都停止了动作。
华丽的大船，就这样，在隐约的歌声中，撞上了礁石。
海面上，碎裂的船板四散。
小美人鱼，从中救起了昏迷的王子。
她望著怀里的王子，英俊的像尊雕像，双唇泛白，因海水而冰冷。
她低下头，吻了他。
那是一个沾著细沙与波浪，充满咸味的吻。
回到海底，小美人鱼告诉其他同伴——她打算离开深海，踏上陆地。
她说，她想试著成为一个人类。
「你需要一双脚。」
年老的女巫，盯著小美人鱼，端来了一杯魔药。
「并且，孩子，你必须收起你的嗓音。」
「你那美丽的歌声，无论是对人类……还是对爱情来说，都太危险了。」
小美人鱼点点头。
她喝下魔药，闭紧双唇，沈默地走进人群。
踏上陆地，小美人鱼见到了王子。
她知道，就算不用言语，王子也会被她吸引。
毕竟，她有著晶莹的肌肤，闪亮、修长的双腿，宝石般隐隐发光的秀发，甜美的笑容……
他们在花丛中跳舞。驾著马车兜风。品尝枝上的葡萄。聆听夜莺与蝉鸣。
但小美人鱼，一句话都没说。
她知道自己的言语，随时都能幻化成歌声。
王子也没说话。
他觉得，这其实没什麼不好。
他说，他一向不喜欢女孩话多。
几个月后，有个陌生女孩来到皇宫——她声称，当时是她在海边救了王子。
王子很高兴，因为他终於有机会报答救命之恩。
也因为这位陌生女孩，同样美丽。
他们在花丛中跳舞。驾著马车兜风。品尝枝上的葡萄。聆听夜莺与蝉鸣。
陌生女孩，叽叽喳喳，兴奋地像只麻雀。
王子则抬著头，得意的像尊雕像。
但小美人鱼，一句话都没说。
她知道自己的言语，随时都能幻化成歌声。
偶尔，小美人鱼会独自到海边，与昔日的同伴聊天。
她那微小的絮语，即便是在呼啸的海风中，也能传进水底深处。
「亲爱的，你应该歌唱。」
「你那魅惑的低吟，足以勾引最忠贞的圣徒，令最凶猛的妖兽驯服。」
「而你哀伤的轻叹，能轻易地将他的整个王国，撕碎成海面的泡沫。」
「你只需要开口……亲爱的。」
同伴的劝告，小美人鱼静静地听著。
她并没那麼爱，也没那麼恨。
小美人鱼依旧待在皇宫——王子说，他还是喜欢她的。
漫步在曾经共舞的花丛间，她知道，自己可以拥有一切，摧毁一切。
她可以离开。
是的，女巫告诉过她，总有瓶魔药，可以恢复她那闪亮、修长的尾鳍。
不过，说来奇怪。
一旦上岸后，海水，就开始显得冰冷。
她常常想起那一晚。
想起那艘华丽的大船，四散的残骸，泛白的双唇……
以及，那个沾著细沙与波浪，充满咸味的吻。
於是，到最后，小美人鱼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知道，无论什麼样的歌声，都无法幻化成一句适切的言语。
「抱歉。」
她只想这麼说。
然而……却不是对王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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