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媳妇”

作者: 生活岁碎念 | 来源:发表于2018-08-11 00:01 被阅读2次

    “瞅媳妇”是陇东一带的方言,也就是搞对象、娶媳妇的意思。在我刚满十八岁那年,就已经有“媒人”开始踏进我家的大门,为我的“终身大事”而奔波了。

    第一个登门的自称是我的“表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其实我都不认识,后来我父亲说,这个所谓的“表叔”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只不过想套个近乎罢了。父亲赶紧让我去小卖部买了一包“金丝猴”香烟,给“表叔”安了根烟后,我就生火熬起了罐罐茶。我母亲则进了厨房取了最细最白的面,开始做饭,我爷爷拄着拐杖踏进门就问“表叔”:“是那达的女娃?”这时,我才意识到,这男大当婚已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事,而是全家人的事。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村里人每次碰到我父亲,总要问上一句:“给娃把媳妇瞅好了没有?”

    我父亲叹口气说,“唉!正‘打查’(寻找的意思)着哩,你看那达有合适的,给我留意着。”每次我父亲总忘不了要叮嘱这样一句。

    一般对方都会沉思片刻,然后说:“我给你问问,我给你问问。”我这婚事似乎成了全村人关心的大事!

    那位“表叔”在我们家吃饱喝足之后,话多了起来,给我父亲说,山里有个女孩,很早没了母亲,从小学会了吃苦,如何的能干云云,说得我父亲动了心,当场约了去女孩家里见面的时间。

    走了几十里山路,在“表叔”的带领下,找到了女孩的家,家里只有女孩的姐姐和她父亲,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表叔”和女孩的父亲天南海北地扯着闲话,女孩的姐姐问了我的多大,有没有上过学,我都一一作答。女孩则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才偷偷地看我几眼,那顿饭是细面面片,很劲道,炒了一个青椒,姐姐说这顿饭是妹妹做的。

    临走时我从口袋掏了一把“洋糖”,递给女孩,女孩大大方方地接了过去,低着头说,“今天饭做得不好,别见笑。”我连连说:“很好,很好。”走到大门口时,女孩的姐姐走过来说:“塬上水就是好,你长这么好,我妹妹在山里受了很多苦,要是你们的事能成,到了塬上,她就享福了。”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回去的路上,“表叔”一路说着女孩及家人的好话,临别时问我对女孩是否满意,我不知可否,只是莫能两可地说:“我暂时没有意见,还要回家和家人商量商量再定。”其实我当时真是没有主意,我知道我心里在意的是女孩从小因为在家放牛而没去读书,但又觉得女孩好可怜!

    我还在纠结呢,“表叔”征得了我父亲的同意,带着女孩来“看家”了,女孩是姐姐陪着来的,我也提前叫来了我的姐姐,一则帮着母亲做饭,二则还可以帮我参谋参谋,拿拿主意。我把家里里里外外弄得干干净净,把根本没时间看的一大堆科学种田,发家致富得书摆在床头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扫去粮囤上的浮土,一个还是满的,另一个也就吃了三分之一多点,看着心里踏实了不少!甚至我还把我们家那头牛和驴的毛都给梳了一遍,看上去毛色发亮,精神十足。

    早就听说,女方第一次来男方家里主要是看“家当”,要看住宿的条件、粮囤的大小,牲口的多少,家庭成员的精神面貌等等。不过穷人最不缺的就是“智慧”,经常听说一些类似小品故事里的情节,相亲时,没牛的跑去邻居家借牛,没粮食的更好办,粮囤里装上柴草,草木灰,面上装上一层粮食,好在我们家用不着费这样的心思。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女孩和姐姐从表情看,似乎对我们家很满意,临走时我姐姐拿了一双新买的袜子送给女孩,我和父亲,姐姐送着他们三人走了很远,沿途村里人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待我们往回家走时,碰到了我父亲的堂弟,我的叔叔,他显然已经看到了那个女孩,对我父亲说:“不能要山里女娃,水不好,现在都能看出来,走路有点瘸,以后上了年龄,肯定腰腿疼,干不了重活的,咱塬上娃娃为啥要找山里娃娃,这是娃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糊涂。”叔叔的话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一直都没发表意见的父亲和姐姐纷纷表明了态度:“咱不能找山里的!”

    我的第一次相亲就这糊里糊涂的结束了。

    尽管我生活在塬上,长得不瘸不拐,可我在以后相亲的道路上却屡遭挫折,结果永远只有两种,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不满意对方,我父亲则越来越焦躁,心情变得沉重,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往街上跑,其实就是找媒人给我说媳妇。

    “天下无媒不成亲”,已经成了大家的共识,说媒绝对是乡村非常吃香且收益可观的职业,每逢集市,总能看见三三两两坐在乡镇街道里的房檐台上,吃着长长的旱烟锅上了年纪的老汉,没准就是说媒的。

    媒人靠的是嘴上功夫,三寸不烂之舌,那些成功率高的媒人总能把一桩看似不可能的婚事给说成,其实大多靠的是谎言,而且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促成婚姻,婚后问题出来,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总会有人出来提醒男人,闹个啥,凑合着过呗,不疼人还不心疼你的钱啊!

    在谢媒这件事上,几乎没有人含糊过,从早几年的两只鸡、两条烟,两百元,到后来的上千上万元,似乎都觉得是合情合理的。尽管大家都倾向于认为说媒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可在面对着儿子找不到媳妇的窘境时,还得提着烟酒去求媒人,事成之后,当那些不知足的媒人在拿到男方的酬谢后还去找到女方娘家,试探着说:“给你娃说了亲事,你还没谢媒哩么。”这时最大的可能是得到一顿臭骂后轰出了门,说辞基本也是一样的,“给我娃说的那啥人,当初说有多好,现在啥都没有,你还好意思来。”这种说媒的可能就要被诅咒一辈子了,我母亲就是这样,不高兴了就骂媒人。

    “见了亲事说成”,是农村里人一个善良的愿望,像我这样不善言辞、木讷的人居然也说成了一桩亲事,好在男方女方的都是我的亲戚,彼此知根知底,成事也就没费多大气力。

    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这婚姻大事终于有了结果,一个月之内完成了从第一次见面到定亲的全部流程。不过第一次见面是在集市上,见面无话,还是给女方一把“洋糖”,互相看了对方的家及家人,第三个礼拜去女方的家里谈彩礼和定订婚的日子。

    在女方家只铺着一张芦席的炕上,我和父亲,媒人及女方的父亲、叔叔,谈了整整一夜。其实现在想来,在我人生经历中,这样一场特殊的谈判是那样的艰难却又不乏精彩,媒人总是一遍遍地说着:“不做亲是两家人,做了亲是一家人,大家要互相体谅,娃娃以后还要过日月活人哩。”我父亲显然不具有谈判技巧,脾气急躁解乏耐心,最终,在我父亲不断地让步中达成了共识:给女方彩礼5600元,订婚时付一半,结婚前付清,不能欠账,确定了订婚时间,结婚前给女方买十身衣服,买衣服地点在县城,女方陪嫁一辆飞鸽牌自行车等等。

    结婚给女方点彩礼,这件事似乎由来已久,从我大姐那会儿几百块,到了我二姐涨到一千元,到我那会儿时已经五六千元了,按当时我家的经济状况,这五六千元无疑是一笔巨款,还好,我父亲和我选择外出承包土地种粮养牛来筹备这笔钱。而村里更多年轻人的人则选择外出打工去挣“媳妇钱”。甚至还在学校读书的孩子也被父母硬生生地拉回家,送上外出打工的路,在这些孩子的父母看来,让娃早点出去挣钱娶媳妇才是正道,上几年学再去找工作挣钱,不是白耽误时间么!

    在我结婚后的很多年,彩礼这种东西的数目一直在飞涨,连央视这样的媒体也惊动了,做了一期名叫“陇东婚事”的新闻调查节目,一时间,媒体关于“天价彩礼”的讨伐铺天盖地,地方政府出台政策,大有一夜之间扭转乾坤之势,但收效甚微。有人分析了“天价彩礼”的成因:男多女少、嫁女解困、相互攀比、嫁女补偿、媒人助推,其实越是偏僻、越是贫困的地方越是突出,也许只有真正消除贫困后,钱也就不是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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