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小偷家族》是日常生活的温情,没错,但日常生活为何以“偷”为生?
以偷为生恰恰是日常生活的反常。每一个人都来历不凡,背后都浸透着生活的第二重隐秘,似乎还有未讲的人生故事待我们去挖掘。以我个人对日本电影的观影经验和线索来说,跨进新世纪日本电影已经充满这种小题材深挖掘的广泛趋势。仅如此,只能说其技艺越来越精湛,越来越现代。但是,我们也越来越看到了某种旧情感的回归。浮现着日本社会整体停滞回味的时代精神。我不知道那个由传统缓缓优雅优雅走来,在现代化过程中撕喊、极端、自信的日本今天走到了哪里,现代危机也是它不可逃避的命运吗?
就像小姑娘由里隔着门窗望着陌生的世界。
西方学者卢卡奇把社会生产系统比喻为一个不断被“合理化”的大系统,这个系统越合理,这个系统之外就越“不合理”。但是,它更可能像利维坦,与现代一同成长,怪兽在不断长大而人类的心灵依然是一个像由里的小姑娘。
奶奶初枝是养老体系的一部分,柴田治和信代是生产体系的一部分,亚纪是娱乐新闻的一部分,祥太是教育的一部分,他们每个人都被挤了出来。他们被遗弃的不是原来的家而是整个庞大的利维坦或者说整个体系(现代社会)抛弃了家而不是单单他们。
我记得自己写过一篇《相亲》的小说,无非是一句口号,“对家的崇拜。”
越是在乎的东西越难得,越是在乎的东西时代离它越遥远。我们生于现代。
祥太不上学,他说出了只有没有家的人才会去学校上学,这样反常的话。人们从情感上或许能够理解一个小男孩的“愚昧”,毕竟对他而言,有一个温暖的父亲远比上学读书识字,或者像警察署里的现代人说的那样,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
然而他,真的就愚昧吗?他愚昧,为什么小卖部的老爷爷
告诉他不要再让妹妹“学偷”了,他会有自己的疑虑。如果纠结与“偷”的常人伦理将故事当作一个日常故事就会面临这样的道德疑问。所以,难道他就不道德吗?他为什么会认为超市里的东西是大家的会有一定的道理而砸车窗拿东西就不行。关键时刻妹妹落入陷阱,他为什么能舍己救人。
导演让他的智慧远远超出了一般人。
亚纪也许就为了不能忍受一个后妈,放弃了去澳大利亚留学的机会,在她面前中产阶级的乖乖女,和贫下阶层的坐台小姐,钱在她面前是个事儿仿佛又不是一个特别大的事儿,难道仅仅因为一个男人的内心独白就让她已经模糊了阶级的差别了吗?她是体系里产生的因情而生的怪物。
信代错杀了前夫,在洗衣店勤勤恳恳,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她是一个随时可能被下岗的工人。是,下岗工人,乘着现代化的列车,他们可能被叫待就业人群,过剩人口,(矮)端人口,失业者。她的爆发力就是为了由里可以放弃生存的机会,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也能错杀杀人。有一碗饭吃,对她来说是个事儿但是个大事儿吗?挣钱的大逻辑一旦失效,这个现代社会系统还怎么运作,人们想过了吗?当然没有。当然警察署里的现代人问道,她叫你什么?母亲,妈妈?信代不知所措。
柴田治原本就是这个社会的边缘,家族里小偷的技能基本来自他。识不了几个字,说起课文根本就不懂,说明他一直就游离在现代社会的边缘。他们是小偷,仅仅因为作为主要劳动力的这个男人主要保留的生存技能就是偷。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他去当短工,结果闹了一个工伤,一个意外就能把你抛出这架快速的列车。他的生存武器和反抗武器居然合一都是偷盗。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因为偷东西而发财,居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他们被抛弃,他们重温了人间的温情,他们每个人都不是所谓具有典型的“现代人性”,与钱保持距离,与欲望保持距离。只有家合理,其它才合理。可是只要现代文明的光照射进来,他们就见不得阳光。信代在狱中再次见柴田治和祥太时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祥太)不能再这样生活。
我以为情到极致大不了就是“萍水相逢”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我个人总结就是不期而遇和萍水相逢。这完全就是一帮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他们的内心之中都蕴含着古典的底蕴。家的记忆,家的历史,家的路途,深厚而悠长。家以前靠血液,脱离了血液就留存在每个人的心里。然而“祖母”,新陈代谢,自然而走,始终是要离开的。
不知道电影里的那个日子是否如中国的春节,礼花跃空,一家人深深地望向没有天幕的乌托邦。地上,是家的羁绊亦或招手。
祥太既能看见星辰,也能看见宇宙,他就不能看到更多的希望吗?
他以独立的“自我意识”在孜孜不倦地求索,他反复向现代人讲着一个隐喻:
祥太:为什么小黑鱼能战胜金枪鱼?
柴田治:金枪鱼好吃。
祥太:因为家庭的力量。小黑鱼是一家人在一起,有的鱼是“眼睛”,有的鱼是“耳朵”……大家齐心协力战胜了金枪鱼。
扬弃了血液关系的家,在现代社会会变成什么?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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