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姜喜正的老婆把沉甸甸的布手巾包儿捏了捏,脸上那一把褶子绽成了山芍药花儿似的:“这么说,这村上头目还当得?啧啧。”
“短见!快回家!”姜喜正踅脚又上了正街。
“你想饿死啊?早饭也没吃。快回去,给你煨两个鸡蛋。”他那小脚老婆撵上来。
“去去去!”姜喜正推了她一把,又悄声地说,“这事不宜迟,趁着韩区长不在西盆,得叫大伙儿赶快在合同上画了押。喜才他回头就来。备不住老杨家他姨父也打发人来。”
“噢——”他老婆眼睛咧得老长,抬头纹聚成了堆儿,拍拍心口窝儿:她可明白了一桩大事。老杨家他姨父就是城里宽记油坊火磨厂掌柜杨富宽。“亲戚圈变钱圈,嘻嘻!”
姜喜正跺了跺脚上的土,低头背手,急着要回村政府,因为已经有人把牲口牵去了,得赶紧过目议价,麻烦事儿不少。满脑子算计着帐码儿,精神集中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程度了。
“老姜!”韩雪梅站在当街叫了一句。姜喜正没听着。
“姜喜正同志!”韩雪梅又叫了一句。姜喜正还低着头往前走。
“姜村长!”也不知是因韩雪梅挑高了嗓儿,还是姜喜正听惯了官称儿,他猛地支棱起耳朵,打住脚,抬起头,呆了眼,差点儿撞到韩雪梅身上;他真以为面前是一堵石墙,险些撞得头破血流,老半天,还心有余悸、两肩筛糠,好歹稳下神儿来,眼睛才看清,面前无过是身材瘦弱矮小的韩雪梅。韩雪梅一只手按在匣枪盒上,一手叉在腰里,半侧着脸瞅他,眼神儿那么冷,那么苛,那么古怪,真叫姜喜正受不了。
“韩区长,外村的秋收工作检查完了?你干工作真叫麻利快当。”姜喜正找话儿,还想探话儿,菲薄的嘴唇儿一动颤,什么好听的也说得出。
韩雪梅没搭腔,石雕泥塑似地站在他眼前,眼皮儿不眨,眼珠儿不动,只有带伤疤的那面的脸腮,微微跳了几跳。姜喜正不敢正眼迎着韩雪梅的眼光儿,头往下低去,搭见韩雪梅扶枪的手,他觉着,韩雪梅马上就会把匣子枪拔出来。
韩雪梅不但没拔出厘子枪,反而笑了;笑声是短促的,不是讥讽,也不是嘲弄,她是真觉得好笑;姜喜正听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闪了闪身子。
韩雪梅说:“老姜,你的工作很不容易干啊。”
“就是呐!哦,哦,还是咱韩区长体恤下情。我这一天呀,顾东舍了西,脚打后脑勺呢!”姜喜正顺竿儿溜着说,“我早就说,我不是个当官儿的材料,乡亲们抬举我,没法子。”
“实在干不了,那就让大伙儿选别人嘛,你也用不着太上火。”韩雪梅平平淡淡地扔了这么一句。
姜喜正的脸可就变了色儿了:“啊,不不,不是这意思。韩区长,我,我是愿意给大伙儿跑腿学舌的……嘿嘿。”
韩雪梅打量着姜喜正,她知道他这个村长是怎么当上的。当初村上搞土改,姜喜正深怕土改改到自个儿头上,积极得很,又会说,又会道,带动了几家中农,推动了几户胆小的贫雇农,起过好作用,成了个出名人物。韩雪梅看出了他早腻歪了给大伙儿办事的势头。不过现在,他可不肯交了村长的差,他暗下里揽着押牲口的事儿呢。
这会儿,像凑趣儿似的从堡子里头,传来锣声。姜喜正在韩雪梅面前站不稳,挺不住,脑盖上沁出了汗珠子。
韩雪梅往锣声响起的地方看了看,却不追问锣声,倒问了别的:“老姜,你在秋收工作会议上跟我下过保证。西岔就在区政府眼皮底下,工作进行得不大离了吧?”
“是呐是呐,林业局的公粮公草,都照往年的数儿下了任务。别的,也正张罗。”姜喜正特意提到林业局,想借兰文涛的名儿,给自个儿免免灾星。他还不知道韩雪梅和兰文涛没法在一起过日子的底细,话儿说得格外近乎,“好叫兰局长少操点心。”
“我问你秋收搞得怎么样?”韩雪梅缓了一缓口气,尽量让声音平和,“各家的地都收得怎么样了?换工插犋组织得如何?发挥了多大作用?”
“这个呀,作用大啦!我可不是吹,你一号召,我就贯彻了。全组织起来了,没有一家贫下中农没开镰的。”姜喜正咋咋呼呼地撑着胆儿说。
韩雪梅跟着就叮问了一句:“这话可实?”
“韩区长,你这说哪儿去啦?我跟上级敢扯淡?”姜喜正一心想把眼前的尴尬局面应付过去,好赶紧办那押牲口的事儿。
“你可把话说准喽!”韩雪梅较起真儿来,“要是和事实不相符,那可就不大妥当喽!”
一来韩雪梅的话说得温厚,二来也是不容空儿思索,姜喜正一时顾的是应付过去,顺口应着:“韩区长,有差池,你拿我是问。”
“话可是你说的!”韩雪梅反复提醒他说实话。“我说的。”姜喜正嘴还挺硬。
韩雪梅一侧脸,咄咄逼人地看了看姜喜正,等待着姜喜正缓口,无奈等了好一气,姜喜正嘻儿哈地不着谱儿,她这才开口问:“我提一家,看你是怎么安排的。”
“哦,哦。”姜喜正还说,“都有安排。”
“鲁凤久家跟谁插犋了?庄稼收得怎样了?”
韩雪梅这一问,姜喜正可闷了口:“啊,这……我正想着他家这档子事儿呢!他家也实在有特殊难处,不知该怎么安排好。安排谁,谁不干,叫我也不好办?正想跟你汇报汇报,拿个主意。”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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