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烟雨中,一座青瓦飞檐的小楼亮起了黄暖暖的灯火,一个穿着蓑衣的小童伏在回廊的木栏杆上,双手托着腮无聊地发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都说八月十五烟雨楼高手云集,想赶来瞧个热闹,看这光景竟是几个老儿摆了阵势在斗嘴,装腔作势甚是烦人!”
此时,亮着灯光的窗子里有锵锵的话音传出,虽相隔了数十米,却听得很真切,像是一众人因吃吃喝喝的起了争执——
“我说老毒物,你可真小气啊,弄几块豆腐来糊弄人,欺负我老叫花没眼识么?”
“哼,”只听得一声冷笑,“七兄,枉你也算是武林泰斗,竟这般没有品位,此豆腐看似平常,其中却有巧思……”
“喂,欧阳啊,正经点儿,你我都是斯文的人,可不兴自卖自夸。”
“伯通兄所言可谓不通,并非是我自夸,这原是一位叫文思和尚的先人所创——豆腐用油煎,黄豆芽吊汤加了上好的蘑菇香笋,用极好的秋油,文火熬成,内中所用皆是素食,却比那鱼肉荤腥更为鲜甜,且口感清逸颇有林泉之致山野之风,诸位可知这道菜的名号?”
“快说快说,老叫花可不爱听你文绉绉的闹虚文!”
“是为文思和尚豆腐……”
“我只道有麻婆豆腐,却不曾听说什么和尚豆腐。”
“哼,麻婆豆腐此等俗物如何比得,”顿了一下又道:“素闻药兄品性高雅,定是能品出这道菜的妙处。”
“锋兄过誉了,实不敢当,不过这位文思和尚对豆腐如此费心,可见仍是不舍得口腹之欲,与其弄些竹笋香菇来隔靴搔痒,不如就开了荤倒也省事。”
“哈哈,黄老邪未免太刻薄了些,出家人戒了酒肉就不易,还不许人家在青菜豆腐上花点心思么?”
“七兄不知,据说寺庙里烹调素食的手段往往比别处高明许多,既有心在膳食上作文章,何必又限在豆腐青菜,黄某生平最厌恶惺惺作态之人,既拜了如来佛祖又来拜灶王爷是何道理?”
“药兄多好管闲事,佛祖一时馋了嘴也会跳墙的,哪有这么多道理,再说也不该扫了一灯大师的面子。 ”
“无妨,无妨,老朽乃方外闲人,早已不理红尘是非,此次前来是为请诸位品尝一碗老衲亲手做的素面,雅号阳春白雪。”
“大师,若老叫花没看错,这当是一碗撒了葱花的酱油汤面?”
“呵呵,七兄不可小瞧了这面,任各种味道千变万化,终归不离初始之味,所谓大道至简万宗归一,小小的一碗面里可包涵世象万千。”
“大师所言确实有道理,可是您眼中的阳春白雪在老叫花看来仍是比不上当年岳阳楼的一碗牛肉面哪。”
“七兄糊涂,牛肉和面本无关系,怎可混为一谈,用牛肉熬煮的汤为牛肉的精华所在,若失其汤,牛肉亦失其味,今若以牛肉汤来煮面,好比夺牛肉之魂魄借以面条,此举有违天道伦常,善哉善哉!”
“老和尚就爱吓唬人,依你所言连酱油和葱花的魂儿都不该要了,用白水煮面岂不更好?对了,水有魂儿没有?”
“呵呵,多年不见伯通兄仍是孩童心性,已是难得。人世间的滋味万千,灵魂各异,万物自有其归处,若此面不合诸位之意亦不需勉强。”
“大师的阳春白雪意在食之本味,可是简单的味道却不止一种,黄某摘取了桃花岛新鲜蔬果,入坛中以陈醋腌渍数日,今才得以开坛启封,也有个名号,且叫豆棚瓜架雨如丝,诸位可有兴趣一尝?”
“黄老邪,诗作得好不算数啊,这酸里吧唧的东西当真能吃?你咋不把自己也浸到醋缸里醋一醋?”
“老顽童,如此看来你对烹调的认识甚是肤浅,凡可食之物皆可以酸甜苦辣的姿态出现,若说味道如何,自是另当别论。”
“药兄此言着实新鲜,只是你我皆是俗人,于食物之前就不想追求好的滋味么?”
“那是自然,可锋兄心中所想的‘好滋味’于在座的诸位是同一种么?可见味道此物实为人的心念向之,而非食物本身的存在,实不相瞒,醋腌蔬果也并非黄某所好,有何要紧,它仍可以是一种好的食物。”
“黄老邪,你说它难吃也好,说它好吃也罢,总之你开心就好。今日老叫花带了一副画来请诸位观赏,也取个名号凑凑热闹,就叫凤凰傲意图吧。”
“怪道撺掇我去捉田鸡,原来派上了这用场,我只道老叫花徒有盖世武功,想不到吹牛的功力也如此深厚,哪有什么凤凰傲意图,分明是小鸡啄米图。”
“七兄真可谓别出心裁,名家的画作黄某倒是见过不少,用田鸡拼成的画还是头一次见。”
“老叫花早年间在御膳房的房梁上度过不少时日,尝遍了宫廷美味,颇有心得,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不过‘精巧’二字,寻常的食物但凡摆出花来便能上得台面,顶尖的御厨都曾做过宫廷画师,擅长用相宜的食材作画,老叫花曾亲见百余名画师以片得极薄的牛腱子肉拼出一幅双龙戏珠图,技艺巧夺天工,连皇上都惊叹不已,以至于不忍下箸。”
“七兄所言极是,如此精巧之物确是不忍下箸,只是兄弟饿了半天了,不如去叫只烧鸡来。”
“小二,再来两斤熟牛肉,一坛上等花雕!”
“果然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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