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替姬家林物色的老婆要上门，为给家林扎台型，姬谦隔夜住到了乡下。刚到家，姬家晖就找上门来。他已在采矿厂当后勤干部，上个月，高立标降级调到采矿厂任职，姬家晖成了他手下，冤家路窄，心里不爽，想换个岗位。姬家晖与高立标结下怨仇，是因为他老同学钱正英。钱正英担任大队主任多年，与高立标长期不睦，他老婆去世后，和一位上海女知青热恋，时值全国打击腐化女知青运动，高立标借势发力，派人暗中举报了他，因而钱正英春天被公安局拘捕。那次，姬家晖柱着烧火棍回家，化了很大力气才摸到些情况，怀恨在心，伺机为老同学报仇。
杨德清深知高立标对丁文文念念不忘，投其所好，为他介绍了下坝村的孙寡妇。孙寡妇大名孙惠英，二十五岁，柳眉凤眼，细皮嫩肉，身材窈窕，浑身蕴含丁文文的风采。一日，杨德清自备了鱼肉酒在队长家宴请这对露水情人。孙惠英有些见识，一心想跳出农门，小心翼翼把握着高立标。四人喝得热络时，杨德清说到丁文文上大学，调唆高书记暗底使绊子，出口恶气。孙惠英说：听说姬家人知书达理，家里二嫂特贤惠，人嘛，能大能小是条龙，只大不小是条虫，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做，给自己多留条后路。高立标点头笑道：老杨存心想出我洋相，姬家后台硬，路道粗，那是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说得杨德清索然无味，今天这马屁是拍在马脚上了，气氛便淡了下来。吃了会，高立标随孙惠英从后门先回了隔壁家里，杨德清和队长继续吃酒。
高立标流日不利，合该有事发生，姬家晖伙同孙惠英大伯已守候多时。二人正行好事，七八个人掮门破窗冲入房内，抢走他们衣裤，请来族里长辈，坐前厅鉴证。众人请队长和杨德清过去作证，二人死活不肯。杨德清说了声″活该″，直接从后门遛走了。这边僵持了半日，高立标穿了孙惠英病殁丈夫的衣裤出来，六神无主，一脸土色听人念完事情经过，犟着不肯签字。
孙惠英出来，拿过材料细细看了一遍，冷笑道：事情经过七不离八，但缺关键一条。说完，把材料往台上一放，在下面添上了句“孙惠英和高立标自由恋爱，事情违理不犯法”，签上了自己姓名，叫高立标也签。孙惠英见高立标犹豫，对他说：如果我做你老婆不合格，你休了我，我绝无半句怨言，他们大白天捉鬼，没影！等高立标签完字，孙惠英拉了他就进房，走到房门口，回过头冷冷说道：到时都来喝杯我们喜酒，可要赏脸呵！说完摔门而入，一伙人面面相觑。
高立标降职当副厂长，不是因为与孙惠英偷情，而是因另一件事引起的公愤。七月底，公社召开二干会分片讨论，三十多人在农具厂食堂吃饭。高立标吃了几口毛白菜炒猪油渣，忽觉肚子生痛，他的肠胃炎说来就来，立马放下碗筷，直冲二楼。事有不巧，厕所贴着：故障待修，禁止使用。高立标憋急了，那管它三七二十一，看看四下无人，冲进去往便桶一蹲，霹霹啪啪一阵痛快。下楼回到食堂，屋里已空无一人，安静中带点怪味，心里奇怪，刚才还是人头撮撮，没这么快都吃完吧，连服务员也不见一个。于是走到打饭台前喊：有人吗？一个胖阿姨从隔墙透出半个头，瞪眼对他说：我的妈呀……刚才那屎……从天花板缝掉下来，正好打吊扇上，那个味……臭啊，那时你不在？你小子真是黄鼠狼嘴里逃出的鸡，运气好啊。
第二天，姬谦去家林家。家林的房与建华家已打通，原先两扇斑斑点点的杉木大门重新打磨上过桐油，桐油厚积处象挂了几块暗红色琥珀。地上也用石灰泥浆重新铺过，坚硬光洁，墙上涂了白。阿毛站在小板凳上贴《沙家浜》剧照，姬谦问他几时回来的？家林说：没你帮他，肯定在里面过大年了，再去赌就别救他了，让他吃官司去。阿毛说：谁还去赌？天天拉出去游街，回去还罚站二钟头，没自由那叫真苦啊。我天天跟阿叔出工，每天挣二三块钱，买咸的甜的吃。
家林的对象老家贵州人，前几年嫁到隔壁申圩公社，没生养老倌就死了，今年二十九岁。听见姬谦声音，马明二嫂媒婆领了女方一行人从房里走出来。那女的叫古春花，圆脸圆眼，身材墎实，两个大胸把碎花棉袄挺得老高。春花不见生，打过招呼就撮了点茶叶给姬谦泡茶，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本地话。吃饭时，二嫂把事又重申一遍：家林和春花的婚事移风移俗，新事新办。男方出彩礼一百八十块，不求陪嫁，春花人过来就行。媒人红钱，男方二十八块，女方十八块，全由男方身上出，猪腿喜包由男方准备。女方二桌送亲，马明准备卡车接送。好日定在阴历十一月初八。事说定后，媒婆对家林和春花说道：天亮快的回笼觉，半路上的好夫妻，两人日子是倒吃甘蔗，一节更比一节甜。
初八那天，家兴撑厨，阿毛帮厨，阿六头烧火。阿六头是隔壁村的孤身汉，哪村有红白喜事不请自到，劈柴烧火挑水，能蹭三顿饭吃。姬谦家晖和坤大二个儿子坐一桌。酒过数巡，家晖和坤大二儿子抬起扛来，说：你们父子仨靠姬谦窝在纱厂，每月二百多块收入，又成村上首富了。姬谦笑道：他们手上有技术，靠真本事吃饭，你比不上他们。
家晖有点尴尬，站起身来敬姬谦的酒。阿毛托着托盘上莲心白木耳羹，站在身侧，家晖朝他翻了翻眼说：没看见我敬酒？你等等。说话时，阁楼横梁上吊的一棵白菜草绳断了，不左不右，啪的一声，尖头扎进了三海碗莲心羹里，羹汁四溅。家晖没头没脑被泼一身，头发上都是，把个眼睛也糊了，酒碗掉地上，惊呆那儿。阿毛两手一松，托盘和碗落地上，也呆在那里。
旁边两桌人先是一惊，都站起来看，见家晖一脸的白浆糊，一颗莲心挂头发梢上，一块木耳挂眉毛上，慢慢往下滑，一齐大笑。新郎过来，又好气又好笑，骂阿毛：小猪狗，叫你吊几棵白菜都吊不牢，把它全探下来，小心再砸着人。姬家晖去河里洗了洗，又过来坐，脸都烫红了。
阿毛被家林骂了，也去河里揩了把脸，老老实实端张凳，把阁梁上挂的白菜一棵棵拿下，下面一人接了放到门外。阿毛探到中间一棵，抬头伸手拿时，见一只硕大的老鼠躲在倒挂白菜的根部，两个眼晴骨碌碌的转。心想这老鼠是嗅了香味才出来的，那棵掉下的白菜，草绳是被这该死的老鼠咬断的，想吓它一吓，便猛的伸手拍白菜。那老鼠被他一吓，往横梁上一跳，没有抓住木头，拓扑一声掉下来，正好落进阿毛抬起的棉袄袖子里。阿毛外面穿件宽大的滑壳黑棉袄，袖子肥大，没穿内衣。那老鼠受了惊，拼命往袖子里钻。阿毛受了惊，站凳上狂呼乱叫，拼命甩袖子，老鼠更拼命钻。三桌人不知又发生啥事，一时都呆了。
阿六头烧火热了，站厨房门口看热闹，只见阿毛袖子里甩出个黑呼呼的东西，还“吱吱吱”的叫，直向自己飞来。那只老鼠划着一道弧线正要砸他头上，阿六头嘶叫一声，头一低，二只手向后乱打，打得老鼠又往后直飞，飞进了炉上滚烫的鱼丸锅里，争扎几下，没有爬出来。众人反应过来，又哄堂大笑。新郎进去见了鱼丸老鼠汤，赶紧叫家兴泼掉，把剩下半条青鱼切了，改烧青鱼鱼块汤。新郎出来，见阿毛脱了棉袄查看手臂，用手点了点他的头说：专门做点稀奇八卦的事。隔壁几桌人也有过来看热闹的，听了，满堂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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