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它们或许从未见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从未见过人声鼎沸的闹市。但它们见过清晨四点的日出,见过被露水沾染过的土地,也见过,在梦里酣睡的你。
五年前,奶奶还在世,逢年过节,亲人们便会互相致电,回老家团聚几天。在奶奶的小屋里,一家人围坐在小桌旁,拉家常,吃奶奶做的饭菜。
特别是那碗藕汤,我至今都难忘,还有,奶奶笑起来的样子。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偶遇了它们。
四月的天空,蔚蓝,飘着几朵卷云。抬头,大雁群飞,一半遮云,一半蔽日。
那天很巧,发小刚好在家。于是,我与她结伴,一同去林间散步。
天气微冷,走在布满青苔的小路上,有些湿滑。桃花已经开了,淡粉透亮,令人悦目。
一道阳光透过泛青的树梢照射下来,定睛一看,可以看到其中漂浮的细小灰尘。路上寂静,只能听到我们俩的脚步声,偶尔,也能听到几声鸟叫。
在回家的途中,我看到两只狗,它们长得很像,应该是同一母胞所生。白色的毛,但有些脏了,身体不大,四条腿却格外的长,这也是我对它们最深刻的印象了。
我与发小打趣儿道:“这可能是犬界的长腿欧巴了。”,发小“噗呲”一笑。
但它们是最普通的狗了,在这田间,还有很多像它们一样的狗,跟随着农人,奔跑在土地上,或成群在泥间打滚嬉闹,或择一树阴,安睡于此。
它们白天追赶来往行人,晚上为主人看家守院。它们无拘无束,就像天上的白云,自由且不羁。它们从不惧怕人类,人从它们身旁经过时,它们会跟着走好远才回头。
它们生于日初,它们亡于日落,它们看遍四时,它们走遍大地。
发小生性爱狗,于是,她蹲了下来,朝它们呼唤。
两只狗并没有动,它们只是在那静静地观望着,就那样看着我们,眼睛里,似乎有几分不知名的情感,忧愁,无神。
发小似乎不相信她从小就招小动物喜欢的能力在此时却失了灵,她又一次的朝它们呼唤,面带微笑,温情脉脉。
仿佛是两樽木雕,它们一动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想,或许是今早遭到了主人的打骂,又或许是,今天没有吃到骨头。
为了缓解人与狗的尴尬气氛,我又一次打趣儿道:“它们俩不愧是长腿欧巴呀,这么高冷哟。”
发小又一次哈哈大笑,我也笑着摆了摆头。
不一会,我们离开了,对于路上发生的小插曲,发小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路上还是嘻嘻笑笑地指着让我看这看那。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它俩还是在那站着,但其中一只已经低下了头,另一只与我对视一眼,也缓缓地低下了头。
天,快要黑了。乡村的夜,来的快,来的静,黄昏之后,便是永夜。没有路灯,只能模糊地看到农人家里的灯光,偶尔让人眼前一亮,那是萤火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们,很安静,不像其他的狗,活泼的惹人厌烦。但我始终读不懂它们的眼神,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似乎,又夹杂着一点无奈。
2
不久,我又一次见到了它们。
那是一个清晨,我独自去田间晨跑。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大地,露水还未消散,一片青绿中冒出几株不知名的野花,淡蓝,并不争奇斗艳。不远处,能看到一个羊圈,可以听到羊羔们喝水的声音。
突然,我隐约听到几声犬吠,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处看去,果不其然,是那两只狗。
似乎是认识我,这一次,它们没有静静地看着我,而是缓步向我走来。由于从小生活在乡下,经常与些猫猫狗狗打照面,所以,我并不害怕它们。
这次,它们的毛很干净,应该是主人给它们洗了澡,又或许是,跑去哪个池塘逗玩了几番吧。
第一次,我与它们近距离接触。一只狗走到我身边,俯首,轻轻地摇了摇尾巴,另一只,走到离我还有两米的距离,停了下来,用舌头舔着自己的鼻头,它似乎有些不安。
不一会,它好像放松了戒备,也走到我的身边,但它没有趴下来,只是那样看着我。
我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能清楚的感受到它有些僵硬的身躯逐渐变得放松。另一只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从地上爬起来,用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盯着我,似乎,在暗示我,也让我摸它。
那一刻,它们像是两个孩子,眼中不再是无奈和悲悯,我看到的,只有满满的清澈。
雾散了,我也该回家了,最后看它们一眼。
破晓已至,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了我与它们中间,形成了一道分割线,亮的刺眼,闪的眩目。我们似乎都不可逾越,同在一处,却相隔万里。
它们的眼神又开始迷离,因为那道光,我看得并不真切。
真是两只奇怪的狗。
3
后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两只狗,直到我最后一次见到它们,我懂了。
假期过得很快,我要离开奶奶家了。那天,亲人们互相道别,在老家的嘱咐在外打拼的,要注意休息,没事儿常回家看看。在外地的劝慰在家的照顾好身体,离别感突然涌上心头。
吃过午饭,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走之前,奶奶非要塞给我一个用红色方巾包裹成的小球。我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我推了推她的手,示意让她自己留着。
她摇了摇头,笑着说:“孩子,收下吧,奶奶我还不知道能活几年了哩。”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却又无能为力,我不好拒绝,这或许是一个迟暮老人最后的倔强。
与亲人们告别后,我坐上了小叔的摩托车,小叔亲切地说了声:“坐稳了哩,小伙子。”
“坐稳了,叔,你放心骑咯”,我大声回应他。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奶奶两鬓斑白,面带微笑。我朝她挥了挥手,她点了点头:“注意安全哩!”。
奶奶最后朝我点头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个眼神,像极了?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对,是那两只狗,无奈夹杂着一丝悲伤。我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从未明白过。
那个林子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在当摩托车驶过那条铺满碎石子的小路时,我又看到了那两只狗。
它们向我追了过来,一直追了好远好远,直到我再也看不到它们。
4
半年后,奶奶离开了我们,我回家参加葬礼,看着奶奶的黑白照,慈祥,温柔。她在这片土地上劳作一生,也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我再没见过那两只狗,我也再没见过奶奶。
他们都像是这片土地的守望者,一生一世,一朝一夕,永不离去。
我们不该遗忘乡村,我们该记住那片快要没落,快要成为历史的静谧之地。
因为在那里,你见过清晨四点的日出,见过被露水沾染过的土地,也见过,在梦中酣睡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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