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

(一)

谈到冬日暖阳，爸爸的记忆会固执地回到他的青年时代!

那时候，小村庄很大很大，村子里东西五花八门，大街小巷，大坑小塘，大树小草，围拢在一间间房舍旁。村里村外游走着许多动物，鸡鸣犬吠，马啼牛哞，充溢在耳旁!整个小村庄，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人们的房子都是低低矮矮的，有的是大青砖大洋瓦，有的是黄泥墙小灰瓦。院子用篱笆整整齐齐地围着，院里院外可以一眼洞穿。院里也总有琳琅满目的什物，鸡舍鸭窝、牛棚猪圈，还有木头马车 、独轮手推车、28大扛的洋车，家家都有个草棚子放柴、放农具:铁锨、铁镐、铁耙子；菜园子家家有，总是青青翠翠的。每家院里当然都树，一棵棵白杨树，一两棵柿子树、香椿树，总之，整个小院儿满满当当的，热热闹闹的……

冬天，阳光耀眼夺目却不怎么热烈，它的光和热需要集聚些时候才能暖透。耳畔呼呼的西北风嗖嗖地刮过树梢，也刮过人们的耳际，引得人们全副武装方能抵抗:大棉裤大棉袄，大棉帽子大棉鞋。特别是老人小孩儿，一个个球似的哆哆嗦嗦挪动在风里，地上的影子也就像个球。天到了后晌，太阳终于冒了热乎气，大球小球们就开始向村南头儿的那条大路挪去!

那条大路是村子的主路，一条宽宽的黄土路，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路面上铺满细细的一层黄土，总有粗的细的车辙印跟大路一起伸向远方。土路上当然还会留下各种各样的脚印，大的小的，歪着正着，鞋底的花纹也清晰模糊地交杂在一起，印记就是人事，就是故事!

路边都是柴草垛子，玉米棒秸垛，麦子秸垛，树枝堆，各种柴草垛子在秋天最有阵势，四四方方，高高大大，上面都要盖着塑料布，整整齐齐，四平八稳地遮着。整个冬天，一日三顿饭不能少，人们一天天蚕食那粮仓里的粮食，一天天抽取那柴草垛子里的柴火，随着阵阵饭菜香弥漫在村庄，袅袅炊烟飘向天际，柴草垛子一天天瘦弱下去 ，直至慢慢瘫倒、消失，人们都忘了它曾经的丰盈健壮!

村子里和院子里热闹是热闹，但是遮遮挡挡，都是阴凉地儿，太阳没法子一览无余地铺洒，所以它把光和热就一览无余地洒在空荡荡的田野上，洒在宽宽的大路上。

时间到了后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诞生了——

村子南头儿的大路，大路的北边儿的柴草垛，柴草垛南跟儿下，一溜儿球儿似的老人小孩靠着柴草垛，坐在柴禾上，缩着肩，猫着腰，躲着风，迎着光——晒日头!

的确，这里阳光最足，从早上到日落，一天迎着日头，这里风最弱，村子挡着，草垛子挡着，大棉袄挡着。这里也有风声，嗖嗖掠过枝头，响鼻儿似的，在远方!这里的整个冬天最热闹，面庞黝黑通红的老汉，面庞浑圆红扑扑的小娃儿，挤在一起，缩在一起，有时也有闲来无事的男人女人，天南海北地闲聊……

偶尔一两个路人骑着自行车路过，都羡慕不已:“嘿，这儿暖和!”大家纷纷回应:“暖和，待会吧?”

路人:“回头待着!”然后骑着车恋恋不舍地经过这块儿风小日头足的地儿，缩着脑袋冲进风里!

爸爸曾经就十分羡慕地决心，将来一定也天天在柴草垛子底下晒日头——天天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