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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远了,我的小村

近了,远了,我的小村

作者: 初春的梨园 | 来源:发表于2017-03-24 20:13 被阅读0次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小村卧在阳河东岸。 她像北方所有的村庄一样,贫穷安详。

        院落简陋,屋顶是苫着淋了一季又一季霉烂的麦草。总有几家的院墙禁不住雨淋,倒塌几段,又忙秋忙麦,村人来不及修理。有鸡有鸭钻到邻家啄食了米菜,拉了粪便。阴天下雨凑空打老婆的事都有,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也会引得鸡飞狗跳。满街满胡同的农人们便闲的劝架,架秧子,热热闹闹一晚上。第二天照常听生产队长吹哨子去下地干活,只不过相互见了呸呸呸,虎着脸不搭腔。

         村西头有两排房子,是村中小学,是那种缮了麦秆,又镶了一溜红瓦的土墙房。在村里也算不错的了,还按了镶着玻璃的窗户。土垒打的院墙一长溜,总被淘气的孩子挖个洞洞,上学时走近道会钻进钻出。

        那时上学不分年龄大小,每个班总有几个年长几岁的大个子竖在教室的后面角落。或由于上学晚,或由于连年留级。 他们躲在后面嘀嘀咕咕出洋相,就等着混小学毕业证。

       有些孩子往往仗了自己个子高资格老在班里称王称霸。上学时,他等在家里吸溜吸溜的捧个大白碗喝稀粥,要让村南村北的孩子去他家聚齐,才浩浩荡荡的上学。

      哪个不驯服,免不了挨点欺负,哭哭啼啼的回家让家长找上门去,闹个稀里哗啦。那个个高的挨上家长几鞋底子,嗷嗷的蹦几蹦,鼻涕泪水的糊一脸,会收敛几天。

     学校的铃声是挂在院中槐树下的一大块锈铁,需要用铁棍敲响。每当值班的老 师敲响放学的铃声,那些孩子会变成猴子刷刷的一下子跑没了影。

      学校是没作业的,有作业也没几个完成的。代课的老师拖家带口,常常挽着裤腿一身泥一身水从坡里浇地回来,根本没时间批作业。

      那些女孩子们放学后就去挎了篮子挖菜拔草喂猪喂兔子。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就去阳河边上拿了土坷垃,扯开嗓子,跟河对面的孩子们干仗开火。

       爱护 村庄的名誉足以叫这些初生的牛犊热血沸腾。“恁家庄,喝屎汤,喝不了,又舀上。。。。。。”他们在河对岸扯嗓子骂我们村。我们就捡砖头瓦块土坷垃扔过去砸他们,回骂他们村。

      河道太宽,除了有几个可以扔过去,大都落到了河底。扔过来扔过去,有几个胆大的想冲下河滩,总被土坷垃轰回来。

      吵吵嚷嚷,偶尔大人也会参与。往往到天黑的看不到人影,村里炊烟四起,村头传来大人们的喊回家吃饭的声音,他们才兴尽散去。

一茬又一茬,  他们的童年就是这样反反复复闹闹腾腾的在开火打架中逝去了。

       不几年下巴底下冒出小胡子,他们约着下学逃学。他们得学手艺,上坡下地,养家娶媳妇。阳河岸边的渐渐少了他们的身影。

        那时的电影大都是打日本鬼子的片。我们孩子的游戏也就是好人抓坏人的游戏。姑姑,姐姐们他们一帮玩 耍时,我们这些跟屁虫总碍手碍脚的瞎窜捣乱,像没头苍蝇一样仓皇的躲着假想的敌人。他们今天玩过,明天再换角色玩。我们偏偏认准了前天的敌人,见了就嚎叫着躲着跑。

      直到有一次,我和妹妹一出门,见了昨天扮敌人的大孩子,扭头就跑,一个趔趄,脑袋撞在墙角,哇哇大哭的同时,我感到热乎乎乎的血糊住了眼睛,流过下巴。

      懵懂的童年给我的额头流下了一个永久的伤疤。

     小村中的女人永远是没有午休的,孩子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挨个生。除了办伙食,一大家老老少少的衣服鞋袜全部要用手缝。她们怕在家犯困,全拿了针线笸箩来大街上。

        树荫下,拉着家常,数落着公公婆婆的不是,东家长李家短。怀里再奶个吃奶的孩子,嗤嗤啦啦,纳着鞋底。闷热难熬的一个中午就打发啦。

      春末,   村里小学从邻村转来一个叫李胜利的男孩,比全班同学还高一头。听说是由于经常打架被本村开除,来我们村住姑姑家。

      那个男孩我只见过一次,眯缝着小眼,黄瘦黄瘦,脸上总有几道伤印。听村里姑姑他们一班的学生说,他是个打架的小魔王。

     临 村有个苹果园,那个叫李胜利的就约了几个胆大的去偷苹果。我们村有一对 双胞胎兄弟,自幼失去双亲,跟奶奶过活,在村里惹是生非,经常见了奶奶拿了擀面杖追着打。这俩兄弟很快与他合一伙,村里人无不 摇头,要自家的孩子们都躲着他们走。

        那时的苹果是非常稀罕紧缺的,却常见他们啃着脆生生的苹果。谁听他的指挥就给谁咬一口。原来他们把村里场院的麦穰垛掏空了,把秋天偷来的苹果塞进去收藏,神不知鬼不觉地可以吃一个冬天。

        终于在连读了三年的五年级后,用老师的话说都混成‘姥爷’了的夏天。他们结帮去暴涨了洪水的阳河里玩水,差点出了人命。老师让他们褪了裤子,当了全班男女同学的面,用鲜嫩的柳树枝抽打屁股。他们没有反抗,没有哭喊,只是自此永远离开了校园。

      他们的奶奶更是管不了这两个小祖宗,求生产队长让他们去坡里看庄稼, 防止邻村的人来偷。效果是极好的,玉米棒子啥的除了兄弟俩烧着吃,竟没丢一个。

      有一大段的日子,我们跟着姐姐,姑姑们捡杨叶,拾柴禾。

       秋末冬初,一定要等到透霜过后,光亮亮的太阳一出,阳河两岸的杨树叶子便随风哗啦飘落。翠绿的叶柄朝上,叶面朝下扑在地上,潮湿霜重。大人们用大竹耙子哗啦啦的篓成东一堆,西一堆。我们小孩子往往用大针印上长线,一片片的穿成沉甸甸的一大串。又累又好玩,也能帮大人干点活。

       大人们用大筐背回家,晒在街头巷内,翻晒翻晒,不几日再一圈圈的垒垛起来。谁家的柴垛要是最大最圆,整个冬天就是富足的。

我们也想快快混到上学的年龄。我们经常钻过校墙的窟窿眼,爬窗户看他们念书。那两个胳膊肘在水泥课桌上磨出两个洞洞,露出的棉花也让我羡慕的很。

       我们这茬孩子要等到过完麦收才可入学,我们大都黏在母亲们身边。转来转去,她们纳鞋底抻线要胳膊伸老长,免不了不小心挨上针扎,嗷嗷哭几声也就了事。

       那天的午后,村里的女人们又围坐了一圈做针线。我和妹妹在母亲身边玩泥巴, 浑身泥猴子一般,母亲哭笑不得,骂来骂去。忽见我和妹妹的鞋子都漏出大脚趾头找食吃,就哄我们去姥姥家要鞋样来给我们做鞋。

        我们跟姥姥家邻村, 隔了河,走二三里路,过桥便是。我们姐妹好几个经常跟了妈妈走着去窜门。这是我们姐妹俩第一次去吧。

        那时我六七岁,妹妹四五岁的样子,我们脸也没洗,就喜滋滋的去了。去的时候正好有同路的村人,他把我们送过小桥就走了。

        我们在姥姥家被强洗了把脸,讨得鞋样就 牵着手回家啦。

          这个时段阳河岸上没人,我俩是连捉蚂蚱带摘花,玩玩耍耍一路回家走。

         我们进村有个三岔口,有两根道, 一条道直接进村,但需要从两个大孤坟中间穿过,听说坟年代久了会有蛇,没大人是不敢自己过的 。尤其听姑姑说,见了蛇,必须马上吐口唾沫抹到头发上,头发会湿粘一块,蛇一下子数不清你的头发就缠不住你。听听就吓人,万一让蛇数过头发来就坏了。

       我俩在岔路口嘀咕,另一条道正是挨着那弟兄俩看庄稼的窝棚。我们踟躇着,不见一个路人。我们小脸苍白,呼吸急促,约着快速跑过那片庄稼地。

       我们呼哧呼哧的跑着,离那个窝棚越来越近,忽然 就听见他们兄弟俩在地那头大声喊叫的声音,惊恐之中似乎也看见他们正站起身跑过来。我们姐妹俩立马魂飞魄散,呼喊着,没命的往回跑。

       我们哭喊着刚跑过岔道口,就见一个村人磨了面 推了车子走来。他见我们哭啼啼的委屈样子,就停下车问我们。妹妹嘴快,就哭着说那兄弟俩不让我们走,要打我们。我也哭着符合。

       那人是四五十岁的大叔,说话有点结巴,性子急,尤其爱打抱不平。他一听立马火冒三丈,把我和妹妹一边一个抱到独轮车上,走,跟我走,我去找他们去。

      离那个窝棚还老远,村里的大叔就扯开喉咙喊那兄弟俩的乳名,大骂他们失了教训。

      那兄弟俩一前一后跑过来,老大的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的耳朵,逮住兔子的兴奋似乎还没退去,就莫名的挨上了骂。

村人结结巴巴的 骂他们,他们也大声地回骂,人越聚越多。指责的,劝说的,纷纷扰扰,我和妹妹只是吓得躲在车子后面嘤嘤的哭。浑然的望着这因我们而起的混乱。好像有谁挨打啦,我们只能大声的哭着掩盖我们的害怕和委屈。

        最后好像快要平息了,人刚要散去,我母亲却正因为见天晚了我们还没回家找来啦。 一见我们姐妹俩哭成泪人,立刻火冒三丈,吵闹又立马升温。

       我似乎听到他兄弟俩有一个委屈的哭喊,发着毒誓。

       乱七八糟,吵吵嚷嚷,庄稼火旺盛的半个村子的人加入了这场吵闹。

       那时没有路灯,天一黑就会伸手不见五指的。有几人甚至提了盏昏黄的灯笼加入乱糟糟地吵闹。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闻讯而来的大队长喊完话 ,人们才议论纷纷的散去。

       我们姐妹俩吓得晚饭也没吃,就躲进被窝。听见妈妈为给我们挣个情理,喉咙都喊哑了。

       我们刚要睡去, 听见敲门声,是他弟兄俩登门了。我们缩在被窝里,听见他弟兄俩要父亲亲口问问我们到底挨打了没有。我记得父亲把手电筒的光亮投到我们的床头,希望听到我们肯定的回答。

     父亲一遍遍的催促我们回答,我们紧缩着,被问急 了,只好没好气的说我们不知道不知道。

       事情总算没有争吵起来,那一夜就在愧疚委屈中过去了。

        那件事再没被人提及,可是深深的压在我们姐妹俩的心头,不敢承认,也不敢说破。

        好几年我们见了那弟兄俩就远远躲着走。只有一次他的弟弟堵住我们刚问了一句,到底我们什么时候打过你们,就被哥哥拉开了。

           自此,我们只是远远见过他们越长越高的背影,再没见面对。

          后来村子里规划,我们从村里搬到村外,整个村貌发生了很大变化。

        幼时的小学校早消失了,无尽的歉疚仍压在心头,久久的。

       在我初一那年,听说那哥俩都参了军,村里的大姑娘都争着嫁给他们,才颇感欣慰。

          在我上高中那年,听说那个老大复原回来,为帮人家抬机器砸伤了,很严重。村里很多人去探望他。我甚至为了弥补幼时的无知,想辍学去照顾他一辈子,去诉说去忏悔,偿还那压我一生的债。

           我只是动了动念头,终归没有勇气去实行。他不久就去世了,那年他二十四岁。

现在想来,当年那对早失去双亲的弟兄正忙了逮兔子,估计连我们的影子也没见到,就莫名的受了一村人的指责辱骂。

          夜很黑,没人会听两个混孩子的解释。这似乎成了我原始生命里的罪,悄然地噬咬着我的心,偶尔夜里也来审视我的睡容。

          我每当回村的时候总忍不住望望那片埋葬了他的那片村人的坟地,似乎还可听见当年他们委屈的辩解。

            故乡随着岁月的变迁,早找不到了过去的一丝痕迹,我的心里却一直为他燃着祭奠的心灯。

       在我工作的第一年,我突然听说那个弟弟在离我不到二十里的油田小站工作。我立马迫不及待的骑车赶过去。

        那是一个我不敢相认的村人,高高大大,穿着油田工人的油迹斑驳的工作服。一点也找不到当年的倔强和嚣张,一副腼腆的笑模样,甚至有些拘谨。

      我见了他,如释重负,兀自一股脑的把那件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一遍,语无伦次,满脸通红的道歉。

      他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憨憨一笑。那时我们弟兄俩确实很调皮,也爱找事。你说的那件事早忘了,早忘了,不记得了。

    我离开之后,心情似乎没有多少坦然。他真忘了么,当年近乎诬陷的伤害,那压了我那么久的愧疚和忏悔。

     成年以后,我没有嫁的很远。兜兜转转,故乡的小村却是近了,又远了。

     回乡的路似乎很远,回家的脚步总是牵绊踟蹰。

      就似我额头的伤疤隐隐的还在,记忆里那段不堪的童年,一生也挥之不去,就如暮色里的乡愁。

      我迟来的道歉,没有换来了我一生的心安。那位村人兄弟的释然,更叫我难以忘记那个承载了我懵懂童年的小村庄。

      那个小村庄的仁慈和宽厚,才是我灵魂最终安放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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