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娃回国跳广场舞

小姑娘四岁半，第一次带她回中国。下了飞机头两天自然是在对抗时差反应的起起落落中度过的。这天小姑娘玩得累了，下午五六点钟就昏睡过去，晚饭也没吃。凌晨一点醒过来，看看四外漆黑一片，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爸爸......

我：你睡醒了？

她：嗯。

我：你再试着睡一会儿好吗？我知道你不困了，可现在是半夜，我们也不能出去。你要是这时候起来玩，到天亮你就累了，我们就没法出去玩了。

她：那好吧。

懂事的小姑娘真就蜷在一旁静静地躺着，想要再睡一会儿。翻过来倒过去，捱到三点过，无奈实在睡不着了。我估摸着小姑娘该饿了，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大众点评，附近有家早点铺四点开门。索性不睡了，把小姑娘弄起来拾掇了一番，吃早点去。到了门口一看，四点开门不假，不过人家刚刚开始生炉子和面，我们俩在一众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中夺路而逃。

早点没吃上，还能干点什么呢？昨天路过一个社区公园，里面有一塘锦鲤，小姑娘对喂鱼很有兴趣，不如去试试。走到公园门口，五点。上海天亮得早，已经聚集了不少晨练的老人在等着公园开门。保安哧啦啦一声拉开大门，人群蜂拥而入。我带着我家小姑娘也跟了进去。

“这小囡几岁了？”一个大妈从我们身旁走过，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一大早来公园。

“四岁。”

“这么早起来锻炼身体啊？我想叫我孙女跟我一起来晨练，她要睡觉从不肯来。这小囡真不错。”

倒时差这事没法跟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解释，我只好代我家小姑娘虚领了这番谬赞。

这一大早，自己还没吃早饭，带来喂鱼的面包只好拿出来一边喂人一边喂鱼。不一会儿面包没了，鱼饱没饱不知道，人大概混了个半饱。天还早，不妨等早点铺都开了门再离开公园可以多些选择。

这时候，公园里已经非常热闹了。手里拿着家伙的，分了几拨，太极剑，太极扇，还有不知道什么名头的棍法。赤手空拳的，光太极拳就不止一路，分头开练。吹拉弹唱的，二胡有之，葫芦丝有之，凭着一副肉嗓音吭高歌的也有之。

广场舞就不用说了，站在任何一个角落打望一下，目力所及，少说也有三五个不同的队伍。欢快的音乐，鲜明的节奏，韵律感十足的动作，小姑娘也给吸引了过去。起初不好意思，蹭在我身边扭扭捏捏，终于拗不过，加入了爷爷奶奶辈的队伍，蹦达了起来。

天哪，第一次带娃回国，她竟然跳起了广场舞！

不只是广场舞，街道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同颜色的地砖铺成的人行道，路边卖零食的铺面，在人行道和车道之间穿梭的自行车，全都那么新鲜。长这么大，“中国”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词汇，是“爸爸妈妈出生的地方”。如今，一个真实的中国随着广场舞一起在她眼前鲜活了起来。

一同鲜活起来的还有那些遥远的意象。为了让小姑娘的汉语水平比日常会话能高出去一点点，我们时不时地会教她一些唐诗。看过绘图本的唐诗小书，她也还算有兴趣，但山海阻断，缺乏感性认识，总是隔着一层。回到中国，虽说基本都在大城市里面，但古建筑和仿古建筑、中国风的装饰元素还是处处可见，倒也让这些铿锵的音节在她的眼里有了些实实在在的色彩。更没料到的是我们还见到了现场的中国书画。

清晨的公园，除了广场舞还有练习书法的老人。一管特制的大号软笔，以水为墨，在光滑的花岗岩地面上笔走龙蛇，让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忽然看到人家写出几个她认识的汉字，更是激动不已。

看过书法，居然还看到了中国画。一天下午，还没到饭点，麦当劳里不太繁忙，走累了想进去吃个冰淇淋歇歇脚。还没坐下就看见一位七十开外的老人独占了一张高脚的长条桌，铺开一个青绿山水的长卷，水、墨、颜料在桌上一字排开。长卷上的山水已经有了水墨的底稿，老人手里握着笔，在山河之间点染上浓淡不一的青色。大约一尺宽的画幅，铺在桌面上的只有两三尺的长度。画好一部分就卷起来，再展开一部分。于是画轴就成了两个卷筒，画好的部分卷成三四厘米的直径，没画完的那卷直径得有十厘米。小姑娘第一次看见中国画，跟她习以为常的动漫、蜡笔画、铅笔画迥然不同，竟然看得入了神。老人对麦当劳内外此起彼伏的喧嚣充耳不闻，小姑娘忘了冰淇淋的诱惑对着画看得目不转睛，过了好一阵都舍不得离开。

她：爸爸，那个爷爷今天画得完吗？

我：你看那么长的一个长卷，我猜画不完。要画很多天才能画完。

老人听到我们的对话，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意思：一天画不完的。爷爷要画半个多月才能画完。你看先画出底稿，这是青绿山水，还要着色，要很多天的。

我借机想教育小姑娘做事情要能持之以恒：你看，没有什么事情是一下子就能做出来的，要坚持。

小姑娘不为所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那他画不完晚上放哪儿呢？

我能说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