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祭

作者: 沁欢 | 来源:发表于2022-11-12 22:5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图侵删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一处明亮,是一个圆脸小女孩,透亮清澈的大眼睛,脸颊上淌满了泪水。穿着白色蕾丝泡泡裙,如莲藕一样圆圆的胳膊腿。她抽噎着、缓慢地走向一面镜子。

当她走出来时,已经是另一副模样。颀长的身躯,秀美的容颜,大大的杏核眼眸秋水潋滟,目光更是深邃。白色拖地的丝质长裙,恰到好处地展示了女子比例合度的身材。

她扭过身,挥手一击。一道耀眼的白光化为一道光束,击碎了镜子。女子冷漠高傲地踱到碎片前,一地晶莹的碎片化为暗红、鲜红、淡红的罂粟花,美的让人不忍移开目光。洁白的脚踩在上面,片刻,蜿蜒的血四散开来,像红色的小蛇迅速地窜向各处。女子皱着眉头,依然矜持优雅地前行。一步、一步、一步……触目惊心的红爬上了裙角,不知是踏碎的花瓣,还是女子的血痕......

贺已琢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不知多少次了,重复地做着同样的梦。熟悉的自己,陌生的女人。她睁开眼时,被窝里汗津津的,手心也湿乎乎的。她想呼唤爸爸,但突然想起来,那个温和的男人已经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是妈妈让他“再也不要回来”,他很听话,再也没有回来。

她始终记得那个秋天,黄昏的夕阳有气无力地将微弱的光线投射到她家的阳台上。屋外的风肆虐着,卷得叶儿一圈一圈打着旋儿到处乱飘。妈妈吴燕,在屋子里像发了疯似地咆哮:“滚!滚!再也不要回来,你这个负心的陈世美,你个渣男!”平素梳得光滑妥帖的发髻,因为头部剧烈的动作,一缕缕乱发都伏在了脸庞边。每天被遮瑕膏完美掩盖住的黑眼圈和草莓鼻都暴露出来,喷涌的泪水仍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凸显着妈妈的每一处真实。

爸爸贺峰低着头,面无表情,他的头和上身形成了45度的角。他只是虚弱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比她坚强,她不能没有我。”不敢凝视妻子的带火的眼神,不敢看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贺峰离开了,除了他的吉他,什么都没有带走。离开前,他把贺已琢紧紧地拥在怀里,黯淡的眼睛里冒出了热情的小火苗:“已琢,照顾好自己。”怀抱很温暖,已琢好想沦陷在里面不出来,但那暖一下子就撤开了。屋里只留下一地的狼藉,泣不成声的吴燕,呆若木鸡的贺已琢。

已琢跑到窗边,路灯黯淡的光被黑魆魆的树掩映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与爸爸相拥离开了。

优秀、高傲、不可一世的吴燕,省艺术团的首席舞者,败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个女人哪点比她好。论颜值,她艳冠全团,直到现在,仍有两三个粉丝对她不离不弃,即使她已是有家室有女儿的人;论情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她都能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论奉献,对女儿爱护有加,对贺峰更是爱恋崇拜。就是这样全能型的女人,却让《白蛇祭》中的小龙套抢走了丈夫,她想不明白。

贺已琢也不懂。但很多个夜晚,她都是一个人很安静地躺在卧室里,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外面刺耳喧闹的声音,吴燕的声音。

“贺峰,你怎么就不能长点本事,让我也背个LV包?”

“贺峰,你怎么天天窝在家里,出去找点活干啊?”

吴燕冗长的抱怨都围绕贺峰展开,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她忘了,当初选择贺峰,就是喜欢他的与世无争带给她的踏实和安全。这个时候,贺峰就是隐形人。他不争辩,只是低着头弹着吉他——他的最大爱物。吴燕恨不得砸了这把吉他,简直是玩物丧志。但她不敢,因为砸了吉他,贺峰就真的会翻脸了。她恨他,懦弱无能;她爱他,感性温柔又缠绵。

卧室外,是沉默的男人;卧室内,是无言的女儿。只有吴燕,不知疲倦地演着独角戏。

直到《白蛇祭》的出演,吴燕的演艺生涯到达了人生巅峰,她扮演的白蛇惟妙惟肖,情深义重。她的人生也彻底进入了低谷。贺峰与《白蛇祭》中的龙套殷红走到了一起,选择净身出户。

吴燕毅然决然地离开艺术团,一边开网店,一边培养贺以琢。无数次压腿、开胯,贺已琢都坚持不下去了,吴燕亲自压着她,干脆狠辣,让她步步到位。一边压,吴燕一边恶狠狠地说:“没有贺峰,贺以琢,我照样能把你培养成最优秀的人!”

贺已琢,贺已琢,自从吴燕与贺峰分开后,贺以琢就丧失了当孩子的权利。她多么渴望妈妈温柔地牵她的手,轻轻呼唤她“小琢”,她也很盼望爸爸能再一次让她攀上那高大但不强壮的肩头,逗她“小琢骑大马啦”。可惜,全是白日做梦。她现在就是妈妈口中有名有姓的贺以琢,一个身负成材重任的大人,一个证明吴燕有能力培养好孩子的证据。

她不敢看吴燕的眼睛,母女一对视,吴燕就会疾言厉色问她:“今天练了多久?”她就灰溜溜地去练功了。吴燕的容貌变得厉害,圆润的鹅蛋脸变成了狭长脸,日益深刻的法令纹让她显得苍老又严厉。她的人生,受损太多,丢失太多,她只有贺已琢了。一颗衰败的心,只能滋养出萧瑟的容颜和残破的人生。

贺已琢在没有爸爸的日子里,日渐长成一个沉默多思的女孩。她看过妈妈的《白蛇祭》,那么高贵善良,还是被一个傻男人害得压在雷锋塔下。她看到妈妈的前半生,那么犀利尖刻,还是因为爸爸的离开变得自怨自艾。

她们错了,错就错在总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其实,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满地荆棘,没人能渡你过去了,贺已琢,你只能靠自己。

贺已琢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过光滑的把杆,闭上眼睛,感受着落地窗外慷慨地扑过来的阳光,睁眼看向对面,明亮的镜子是自己高挑的身影,笑了。

这里是她梦寐以求的舞蹈学校的练功房。终于,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家庭,她可以自由地呼吸、畅快地生活了。她要尽情地舞动,舞出不平凡的多彩人生。

机场上,吴燕青筋凸起的干枯的手,一遍遍捋过贺已琢光滑乌黑的头发,仿佛她还是当年牢牢牵着她的手,充满依赖和爱恋的小女孩。她颠三倒四地说着那几句话,因为只有语言能安抚她内心的慌乱和不舍。

女儿是乖巧的,一直在随着她的絮叨默默地点头回应。黑亮的眼睛如同幽深的古井,深得看不到头。随着已琢长大,吴燕越来越不理解女儿了。起初练功还会流泪,会哀哀地求情:“妈妈,轻点……”后来,已琢变身为“别人家的孩子”。那么拼命刻苦,也那么冷漠遥远,充满了疏离感。

吴燕就用最简单的方式,粗暴地去对付一切沉默和未知。她大刀阔斧地用残忍的话语攻击一切伤害她的人。她咒骂贺峰,他的背叛让她们母女不再亲密;她抱怨老天,自己的命苦,只能独自背负养育女儿的重任;她还会戏谑贺已琢,“一天到晚不放一个屁,只会在家里吃白饭。”

女儿不负重望,成功了。吴燕心里却充满了恐惧。这只漂亮的风筝,由她亲手扎制绘就的风筝,眼看就要一飞冲天了。风筝与她只有那根纤细脆弱的线在勉力维持着,风势猛烈些,风筝飞得高远些,她就是一个握着一截细绳的孤独无助的人。

电话,就是摇摇晃晃即将崩断的风筝线,仍然坚定地传递绝望母亲的掌控。吴燕分明地感觉到,掌掌凌厉的攻势,全都打在了棉花上,千钧力化为无形。每天雷打不动的三个电话,只能是形同虚设。小风筝已经去广阔的天地飞翔了。

高考成功的新鲜劲过去后,贺已琢又陷入了焦灼当中。这份焦灼,不是来自高压的母亲,而是身材条件更优越、专业更强的同学们。

现在的舞蹈学校,管理早不复当年的专制。没有凶神恶煞的老师挥舞着棍子,追在一帮女孩身后,催逼她们减肥;也没有严苛单调的规章限制她们的诸多自由。绿柳拂风的碧波边,荡漾着悦耳琴声的下沉广场附近,总能看到衣着时髦、精致挺拔的女孩们捧着各色小吃,摆弄着有着绚丽外壳的手机。

练功房里,反倒是门可罗雀。

贺已琢就是为数不多的麻雀之一。每天早功时间,其他女孩还在梳头装扮,她已经在练功房里压腿了。晚功结束,她又必然是最后一个离开。

她的世界没有王一博、肖战那些俊美温文的男明星,也没有在抖音上大秀身材的短视频,她的世界只有“如何成就优秀”这一件事。明明是吴燕强加给她的目标,何时变成了她的自觉,她不知道。

她不快乐,但她别无选择。除了努力,她一无所有。

每天,她的眼里只看到体重秤上的数字。小数点后增加一位,对于她来说,就是五雷轰顶。她马上就轻断食,重训练,直到数字不断变小,她的身材日益轻盈单薄。看到镜中自己的锁骨清晰地凸出来,后背的肩胛骨形成了优美的对称弧线,她才会松一口气。

贺已琢的眼里还有荣誉。努力成为同学眼中的“小星星”是她的目标。永远毫无怨言地为大家服务,即使是她不感兴趣的事情。“人人都爱贺已琢”,因为贺已琢没有爱好,没有个性,最愿意帮助大家。

“贺已琢,帮我取下快递!你最可爱啦!”

“已琢,早饭我要吃鸡蛋灌饼,帮我带一个。么么哒!”

“已琢,我的组合练得不好,教教我呗!”

优雅优秀的贺已琢,平易近人的贺已琢,隐藏了一切真实和欲望的贺已琢,温和地笑着,满足着女孩子们的任性的要求。然后,隐晦地让女孩们把她托举到一个高一点的位置。为了这个位置,她付出的很多,但她觉得值得。

贺已琢跳出了家的漩涡,又陷进了激流滚滚的更深的漩涡。这个漩涡贴着“优秀”的标签,引诱着她,心甘情愿身不由己地陷进去,无法自拔。

贺已琢觉得她离梦里的白衣女子,越来越近了……

四年的大学时光,在别人看来,是飘着悠扬绮靡旋律的歌,伴着一场又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就消散在不羁的风里。贺已琢的四年,是流汗流泪流血的四年,换来的是一摞烫金的证书,接近完美的档案,还有交口称赞的好人缘。

身材高挑的贺已琢,白衣飘飘,步履轻快地走在校园的绿茵道边,总能吸引众多人的目光追随,还不乏类似的对话。

“这女孩儿好漂亮,哪个系的?”

“贺已琢,舞蹈系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吧。”

“哥们儿要去追求她试试。”

“别做梦了,她的脑子里好像只有舞蹈。恋爱这类事屏蔽在外了。”

两个外系男生的对话隐隐飘入贺已琢的耳中。她的嘴角只是微微翘翘,是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吴燕已经淡出了贺一琢的生活,化为一道若有若无的阴影,遮蔽在她的心头。连环夺命call的威力被压缩到最小,只是女儿向妈妈索要生活费的例行聊天之用。吴燕沉默地挣钱,最大限度地供给女儿吃穿用度。换来的是女儿彬彬有礼的一声“谢谢”。

回顾妈妈的半生,贺已琢认为她最大的失误就是为了一段不值得投入的感情,离开了艺术团,葬送了自己的舞蹈生涯。至于爸爸,已经模糊到想不起他的样子,只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个温柔的影子。

贺已琢再没有见到爸爸,也不想看到妈妈。爸爸是已经永远找不回来的美好,妈妈让她想到黯淡压抑的少年时期。她就想赶快独立,摆脱掉吴燕对于她的最后一点控制——金钱。要做到这点,她必须变得更强大。

“已琢,今年是校庆70周年,系里要重拍舞剧《白蛇祭》呢。这回的主演,肯定是你啊!”室友佳诺嘁嘁喳喳地叫着,亲密地搂着已琢的脖子。

已琢淡然地笑着,“那可不一定,我还差得远呢。”

“除了你,还能有谁?哦,对了,还有,于美兮。”佳诺捂住嘴,惊呼一声。

于美兮,贺已琢的有力竞争对手。出身舞蹈世家,极高的舞蹈天分。身材相貌样样出众,唯一的缺点就是眼高于顶,不屑于与俗艳为伍。贺已琢与她恰恰相反,有极良好的群众基础。民众呼声极高。

已琢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她六神无主,心不在焉。专业课上,她的眼睛就锁定在了主课老师身上,放大老师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想要找出蛛丝马迹,看看老师到底属意于谁。可惜,魏老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思深沉,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

魏老师会表扬贺已琢基本功扎实,也会赞叹于美兮有悟性。于美兮的高傲,在贺已琢的眼里,就是尘埃落定花落她家的意思。

贺已琢咬紧了嘴唇。白蛇是她的角色,谁也不能抢走。

某天晚上,魏老师在整洁雅致的客厅,摊开瑜伽垫,正准备每日的锻炼。突然,手机收到一则信息,陌生人的头像,附着“魏老师,有事向您报告”的留言。

魏老师接受了申请好友的要求,瞬间,那个一个红衣女孩背影的头像,发过一条视频。是于美兮,在宿舍里模仿她上课的样子,夸张的样子,尖利的声音,还有变形的揶揄。她皱皱眉,这个女孩儿,平时挺端庄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这个微信号,再也没有和魏老师联系过。不过,十天后,《白蛇祭》的主演人选已敲定——贺已琢。于美兮心中愤愤,去找魏老师要解释,老师云淡风轻地回答:“小青更适合你!”再问下去,怕是小青都不会让她跳了。于美兮在宿舍大哭了一场,遂作罢。

许仙的人选也敲定了——何熠轩。整个舞蹈系最耀眼最文雅的男生。贺已琢看到他,心突然抑制不住地砰砰跳起来。这是,爱情敲门的声音?

紧锣密鼓的排练开始了,贺已琢爱上了这部戏,爱上了白蛇,好像,也爱上了许仙。每当“西湖初遇”那场开场时,何熠轩都会温柔地托举起她,再轻缓地把她放下,她就感觉自己置身于西湖轻浅的碧波中,被款款珍惜和呵护。

濛濛细雨的一天,何熠轩没有带伞,狼狈地奔跑在雨中,向宿舍跑去。

“何熠轩,我这里有伞,我送你回宿舍。”贺已琢浅笑吟吟,一把淡绿色小伞已然举到何熠轩的头顶。

何熠轩很高,尽管已琢已是170的高挑身材,还需要抬起头仰视这个清俊少年。鬓间额头还有晶莹的雨珠,更衬得青年如山中青松,风姿挺拔又有云雾笼罩的飘逸。他低下头,报以温和的笑容。嘴角旋起一抹弧线,让已琢有瞬间的恍惚。

话说,那日西湖泛舟,风姿绰约的白蛇与清秀儒雅的许仙相遇,也是这番光景吧?绵绵细雨斜斜织就一张大网,大网阻隔了日月山川,阻隔了悲欢喜乐。辽阔天地间,唯有这人妖一对,彼此脉脉凝视,心意已是暗通款曲。就像此时的贺已琢与何熠轩?

雨势渐小,俊逸身影已离去。一方碧色小伞,白衣的贺已琢神色茫然。

白蛇,许仙本就是一对。贺已琢,何熠轩也是为着成就《白蛇祭》,理应是天作地设的一双人呢。

贺已琢的脑海里憧憬着公演的场景,她的眼里是熠轩,熠轩的眼里是已琢,两人眼中的光芒映着舞台的灯光,整个剧场就是璀璨夜空,空中最耀眼的两颗星,是她和他。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赏心乐事。贺已琢沉浸在缠绵的梦中,用尽全身气力去追逐着心中的白蛇:优雅高贵又体贴乖巧,可以为了心中所爱奔赴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可以为了一世情缘做小伏低,忍受人间苦难。

舞台上的她,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别人做起来费力咬牙的动作,她舞动得轻盈流畅,像是蹁跹的蝴蝶,扇动着艳丽的翅膀,柔美得让人爱恋。因为她的心中有的是柔情蜜意,有的是追求理想的拼劲。

那段时间,她能忍受妈妈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唠叨,能忍受一天仅有几个小时的短暂睡眠,还能忍受高强度的训练排演。

贺已琢,你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啦。这次演出结束,留校也好,保研也罢,白蛇跳得越出彩,前途越是无可限量。还有何熠轩,他能和你一起跳下去吧!

贺已琢的世界变得狭小闭塞,变得混沌不明。她的眼中心中全是舞蹈和何熠轩。但她却不懂何熠轩心中在想什么。

直到某天,再次跳起“初遇”,她的心猛然一惊。何熠轩的眼睛并未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而是一片空洞茫然,仿佛透过她在看着更原处。更远处,她不能回头,但对走位再熟悉不过的她知道,是于美兮,小青。

更令她胆战心惊的是,三人同台共舞时,于美兮和何熠轩更像是一对璧人,气场契合,互相吸引。而她,是丑陋多余的第三者。

她以为是错觉,是自己多心了。她在训练之余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何熠轩,咱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笑靥如花的她,内心却像灿烂至极的花即将枯萎的状态,等待它的可能是凋零和残败。

“谢啦,我等会儿于美兮。”依旧彬彬有礼,依旧风度翩翩,那份礼貌的拒绝像钝刀子,割着少女的心。

“何熠轩,周末有安排吗?咱们一起再练习下组合?”明知被拒绝,但还是期盼着出现奇迹。

“好啊!”

贺已琢的心顿时一片欢欣。

“叫上于美兮,一起吧!”

死寂,一片死寂。贺已琢终于明白,她以为的两情相悦只是自以为是,那是少年的一贯谦谦君子风度让她产生的错觉。但她以为的那两个人是情侣的关系,无须质疑。休息时埋头一起的窃窃私语,跳舞时眼神的胶着流转。

她嫉妒,她嫉妒于美兮的不劳而获,她恨何熠轩的有眼不识珠玉。

她是白蛇,而许仙,只能爱着白蛇。那样,才是最美好的状态。那样,才是最完美的一出剧。白蛇可以献祭自己的自由,但不能容忍许仙的背叛。

学校外速8酒店门前。李森,全系唯一一个背着两份处分通知单的男生。身材高大,面容清秀,右耳一颗闪亮的银色耳钉与那一双有着太多内容的双目,透露出这个男孩子的叛逆不羁和玩世不恭。

“小琢,我等你等的花儿都谢了。”李森看到高洁如白天鹅的贺已琢,忍不住就去揽她的细腰。

贺已琢忍着内心的一阵阵厌恶,冷冰冰地说:别这样,正经点!”

“正经?我就是个不正经的人啊!哈哈哈……”李森狂笑起来,秀美的眉目扭曲起来,看着有些狰狞。

“我想让何熠轩与于美兮分开。”贺已琢冷冷地看着他,比起何熠轩,他简直是个小丑。但为了自己的目标,还得与小丑周旋。

“哎呀呀,贪心的女孩儿。于美兮都不跳白蛇了,和许仙谈个情恋个爱,也算补偿啊。”李森不屑地撇撇嘴。

“白蛇只能是我,许仙必须和白蛇是一对。”贺已琢的眼神已经从李森的脸上转移到了远方,那里是她期待的美好愿景。

李森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喜欢的是年轻的曼妙的肉体。信念、灵魂、追求,都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他垂涎贺已琢的洁白无瑕,想象着高傲高贵的贺已琢在他的身躯下颤栗呻吟,他就止不住的一阵激动。

“好好好,告诉我于美兮的秘密呗,我帮你,啊,我帮你。但,你也得帮我啊……”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贺已琢的身上扫来扫去。

接下来的故事,完全超出了贺已琢的想象。她达成了她的目的,他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虽然这不是她18年人生期待的第一次,但物有所值,她又离梦中的白衣女子近了一步。人生,本来就是荆棘丛生,总得有所牺牲,才会获得无限的荣光。

她匆匆走出了速8,白色的棉质连衣裙上全是细密的褶皱,诉说着它经历的龌龊和不堪。她嫌恶用两指拈着一角。这条裙子,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碰。

很快的,系里传起了于美兮的风言风语,听说李森和她谈过一阵“地下恋爱”,谁都不知道。现在旧情复燃,李森再次追求美人,可惜美人翻脸不认人。李森被逼无奈,把她的隐私抖落得一干二净。何熠轩不相信这段匪夷所思的恋情,于美兮苦苦解释,但情感洁癖的何熠轩在收到一封匿名信后,还是与于美兮分手了。

贺已琢用她的体贴婉转,成功地俘获了何熠轩的心。李森呢?他已经得到想要的,还要怎么样?

公演前两个小时,冬季的五点,已是天色昏暗。贺已琢收到了李森的短信:速来,否则后果自负。

虽然演出前有很多准备工作,她还是来到了学校的小树林中。光线黯淡,李森就像鬼魅的影子,走了过来。李森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满脸是笑:“小琢,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咱们两清了,你还要怎么样?”贺已琢满脸的轻视。

“情份这事,一辈子也清不了。做我的女人吧,我李森,会保护你一辈子。肯定比那个傻子强。”李森势在必得地微笑,他有把握,贺已琢再盛气凌人,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可能,我不喜欢你!”如女神一样的贺已琢,白色长裙,不染纤尘,让人又爱又恨。

“那老子就毁了你。告诉你,你这小妖精,你害人的证据都在我手里。”李森得意地扬着手中的手机。在树林缝隙投进来的阳光下,手机一角发出耀眼的光。

贺已琢扑过去抢手机,但她哪里是李森的对手。李森几下就把手机塞进了兜里,双手紧紧攥住贺已琢纤细的胳膊。用力地握紧。

“你想好,公演后,给我答复。”说完,他松开双手,还戏谑地捏住贺已琢的一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口。带着得意的笑容,大摇大摆转身离开。

李森不会想到,贺已琢出门前带了一把水果刀。他更没料到,他转身后,小巧锋利的水果刀就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的后心。

贺已琢眼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倒下,瘦弱的她爆发了惊人的力量,用手捂住李森张大的嘴,迅速地补了几刀,直到地上的人不再扭动,不再挣扎。多年的舞蹈训练给了她足够的力量,她怎么也想不到会用到这件可怕的事情上。她浑身颤抖,使劲拔出了刀,避开李森惊恐的始终没有闭上的眼,哆嗦着把他的手机掏出来,迅速扔到旁边学校的人工湖中。

她的白色裙摆溅上了鲜艳的红色血点,但她茫然不知。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胳膊也觉得酸痛无力。

她呆了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对了,演出。她期盼了太久,努力了太久的演出。

没有想到,妈妈来了。满眼晶莹的泪花,等待在后台。“小琢,加油!你是最棒的!”何熠轩含着笑,高大伟岸的他总让人安心。可惜,他只是文弱的君子而已。

贺已琢扮好后,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这就是梦中的女人啊!

西湖初遇,她托付真心;昆仑山下,她英姿飒爽,拼却性命;金山寺外,巨浪滔天,洪水漫地;雷峰塔中,一片黑暗……

这晚,贺已琢不是贺已琢,她化身成了那个多情坚贞执着的女子,宛然多姿,媚态天成。踢腿、旋转、后弯,就像是刻在脑海里的舞姿,无須言语,她无限哀婉又欢愉地与许仙跳跃在大千世界之中。那不是技巧,那是她的心声,一个渴望真情的女人,那也是愿景,步步完成,意味着她正在踏向成功。

过了今晚,会是怎样呢?贺已琢不在乎了。反正她是今晚最光彩照人无与伦比的白蛇。白蛇献祭了自由,去追寻爱情。她呢?她向着最明亮的光追去,却是一路坎坷,她献祭她拥有的一切,换来的却是雷峰塔中的无限恐怖和黑暗。

她跳着,舞着,一滴晶莹的泪流出眼角,落在如白莲花般圣洁的裙角。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白蛇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kkqx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