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枯萎的右手捂住了眼睛,但仍有连串的泪水顺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纹理淌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嘴角怪异地抽蓄着,隐约能看见里面零星的牙。就这样在村头遮着眼,蹒跚远去。”整理以前的日记,发现这段话,老人的身影历历在目。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人在路上哭,仿佛有被全世界抛弃的凄怆。
我晓得他是谁。他是水乾的老安头,在村里曾经也是个极体面的人。在六七十年代,他有了5个儿子。在村里那么多人求生儿子的状况下,他的五丁无疑是无数人所艳羡的。但六七十年代的中国生活是较为艰辛的,学过历史的都知道那个时代的动荡。虽无战争的硝烟,但却没有真正的享受过生活。“大生产部队、大锅饭、批斗、生病靠土方”,这些都是日常。奶奶回忆过去常说那一代饿死了病死了很多孩儿。但老安头和他媳妇儿都把孩子拉扯成人了,还帮他的五个儿子都讨到媳妇了。再后来改革开放,他的儿子们都外出经商了。一个赛一个有出息,没过几年就分别都在老家盖上了三次层的小洋楼。老安头一时又成为村里大伙羡慕的对象了,儿孙满堂,又都是有出息的,真是有福气的人。彼时老安头和媳妇正是快花甲之年,很多人说二老可以享清福了,但这两老夫老妻却依旧住老房子,种的田却仍然不减,还多养了两头牛。过年逢徦的,儿子们回来,车后塞了满满的土特产。村里夸孩子孝顺的夸老安头夫妻能干的话又多了 起来。日子云淡风轻的过着,老安头和媳妇仍然勤勤恳恳,儿子们外出经商,洋楼只在过年的时候有点人气。
生活的波澜来了。在老安头的七十寿宴后的夏季,他的老伴被查出肝癌晚期。上门看望的人踏破老门槛,儿子儿媳妇们的鲍鱼人参挤满了冰箱。乡村里是藏不住秘密的。女人们绘声绘色地说起他的妻在最后的半个月里,床头堆了多少多少的补品,他的儿子媳妇们带上他们的孩子们回老房子后如何如何的嘘寒问暖。可惜,那时他的妻已经只能咽点流食了。关于老人不去新房住的原因也渐渐流传开来。据说他的儿子们曾都表示要接他们二老去小洋楼享福,用用那自动冲水的厕所,冷热水交替自如的浴室,不要烧柴的现代厨房,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但这是儿子的表示。私底下他们的媳妇儿却是为老人去谁家狠狠的决裂了一番。老人也有所耳闻,况且孙子孙女也当着面嫌弃过爷爷奶奶不爱干净。思量一番,只能用“住惯了老房子”来婉拒儿子们的“孝心”。
老伴去了,老安头被接到三儿子家去住了。因为老三要回村里混了,具体原因大多人都猜是在外投资倒了,不然正值中年的他会舍得在农村里守着。老安头没过一个礼拜又回老屋住去了。听说夏割的水稻大儿子挑回家去了,连剩下的一头牛也牵走了,说是代为照顾。而我看见他的悲怆也恰是在他唯一的牛被儿子牵走时。这些事情都是我回家问我奶奶知道的。只记得她说完老安头的故事面色隐约有些戚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