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山苦郎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我作为一名援越抗美战士，踏上了美丽的越南国土。在这个美丽的国度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越南人民对他们的领袖胡志明主席的爱戴。在越南，所有的国民都对他们的开国领袖亲昵地称呼为胡伯伯。这种以家庭长辈的称谓，来爱称自己领袖的民族行为，恐怕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
我在越南期间，随时随地都能听到越南人民对胡伯伯的美好传颂。什么胡伯伯的爱民故事，微服私访，以及胡伯伯对我们中国人民的深厚情感等总是不绝于耳。然而，更让越南人民引以为骄傲，和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记的却是对胡伯伯未婚的传颂。说是胡伯伯说了，南方不解放，越南不统一他就不结婚……
据说，胡志明在他二十岁那年，他从家乡义安省的树林中走出来，登上去法国的轮船，远渡重洋 ，去寻找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真理时。在长达两个月的海上旅行中 ，结识了一个美丽温柔、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这位同为越南籍的姑娘在与胡志明的同船横渡中，对胡志明那高尚、斯文的气质 ，以及他孜孜不倦，献身国家独立的理想和壮志心生爱慕之情，并由此而徒升为生死相恋的情人。她的名字叫阮清玲。
1923年胡志明去苏联学习，而阮清玲却正好要取道苏联回国传播革命火种，两个有情人只好在两情相依中洒泪而别。然而，就在胡志明在苏联学习革命经验之际，由于叛徒的出卖，阮清玲被敌人残酷地杀害了。当胡志明得到这个噩耗后，他悲恸万分，痛不欲生。在当晚的留苏越南青年同志会会议上，胡志明当众宣布，“清玲同志已经壮烈牺牲，但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她的鲜血决不会白流，更多的人会沿着她走过的路继续前进。有这么多的好战友，我们相信越南的革命事业一定能够完成。我要向全世界宣告：越南不解放统一，我今生今世就不成家！”胡志明的这一誓言很快就在越南共产党内传开。接着就传遍了整个越南国土，家喻户晓，无人不知。胡志明的这一誓言，一直激励着越南人民为祖国的独立和统一而奋斗。
胡志明尽管向世人许下了一个终生不娶的诺言，但现实是他确实有过一段明媒正娶的婚姻。
1924年，胡志明到广东来闹革命。由蔡畅和邓颖超牵线搭桥，把她们的好朋友曾雪明介绍给胡志明为妻。蔡畅和邓颖超并作为证婚人主持了这场婚礼。当年的孙中山也派员前往贺喜。曾雪明是一位客家姑娘。是一个思想积极的新女性，大革命时期常参加妇女运动。因其父曾开华曾数度留居美国檀香山经商的原因，其全家均信奉基督教，且甚为虔诚。
曾雪明在她嫁给胡志明时，她并不知道丈夫的真实身份。她只知道这个化名叫李瑞的人，是来自越南的一个革命党人，是一个性格温厚，革命热情极高的年轻人。这一年，曾雪明只有20岁。比胡志明整整小了15岁。不久曾雪明就怀孕了，可是母亲怕女儿有孩子后会跟着李瑞四处漂泊，多有不便，便劝她打了胎。曾雪明与胡志明的婚姻生活是暂短的。在两年后的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背叛了革命，到处捕杀共产党人。李瑞按共产国际的指示，在无法携带家属的情况下随苏联顾问团转移奔赴苏联。曾雪明只好到母亲的所在地，顺德县勒流圩余家园当助产师。后又转到另一家医社任助产士。在此期间的有一天，曾雪明遇到了一位勒流圩的女教师黄雅雄。黄女士告诉她，李瑞曾寄过一封信至勒流圩余家园。代收此信的是一个叫余博文的人，他私拆了信函后，就随手递给黄雅雄传看，可气的是，这个叫余博文的人其后竟然将这封信给撕了。据黄雅雄回忆，李瑞在来信中约定了日期要曾雪明赴上海一同出国，若未能如期赴约，他只得独自出国了。然而当曾雪明从黄雅雄口中得知此消息时，距李瑞所约之期已相距很久了。从此后，曾雪明便和李瑞天各一方而失去了联系。
1929年12月，李瑞在香港被港英政府逮捕，曾雪明得知消息后，专程赶往香港探监，但却未能谋面，伤心而返。直到1950年的5月19日，曾雪明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越南领袖胡志明的照片与生平事迹的文章，才意识到丈夫就是越南共和国的主席。于是，她就设法想和胡志明取得联系。曾雪明曾三度致函邓颖超，却如泥牛入海。转而她又投函越南驻中国大使馆及胡志明本人，均未见消息。但是，她写给蔡畅的信倒是有了回音。蔡畅在给曾雪明的回信里说：“我们都知道，这个胡志明就是你的丈夫李瑞，但是现在都过了几十年了，这不太方便，有什么困难，组织上帮你解决”。蔡畅的回信将一切问题都说明了。外交部或者外交部的负责人，认为越南民主共和国的主席胡志明和中国普通的护士曾雪明的婚姻，是不般配的，从而从组织上掐断了这段婚姻的联系。
对于胡志明的这段异国婚姻，越南官方是绝口否认的。他们要将深情的胡伯伯塑造成一个不谈情说爱，只知爱国的神一样的人物。这个时候的曾雪明，是广州的一名基层医务工作者。她试图与胡志明取得联系的事情惊动了广州整个医疗卫生界。1958年，广州的医疗卫生界，有人对曾雪明曾经是胡志明的妻子一事提出了质疑。因事关重大，有关部门致函全国妇联主席蔡畅。不久蔡畅回复广东省委，证实了李瑞就是胡志明的化名，同时也证实了曾雪明与胡志明的婚姻事实。广东省委书记区梦觉带着两位妇联干部会见了曾雪明，直言不讳地告诉她，由于胡志明不知道她的近况，以为她已去世，加之曾雪明不是职业革命者，如果她提出和胡志明重建家庭，政治上会有诸多的障碍……于是曾雪明听从了建议，没有再提出和胡志明联系的要求。当然，这位痴情的中国女子，是不会舍弃与忘却这段情感婚缘的，为此她终生未嫁。在胡志明去世后，曾雪明悲痛地在自己寓所南面的墙上挂起了胡志明像，像框上披上了黑纱，遗像前设置了香烛台。她向单位请了丧事假。一连几天，曾雪明都面对胡志明的遗像，时而站着，时而坐着，万般哀思，尽在不言之中……
这就是一位领袖和平民的婚姻悲剧。从此，曾雪明就默默地在孤独中煎熬，直到1991年走完她悲凉的一生，享年86岁……
1930年，胡志明再次来到白色恐怖之中的中国广州，从事地下工作。在其处境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他向中共寻求帮助。为了胡志明的安全，广东省委让陶铸安排中共女党员林依兰，假扮胡志明的妻子以掩护他的革命工作。当时，陶铸还半开玩笑地对林依兰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当这位出身于官宦之家，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出现在胡志明面前时，胡志明简直被惊呆了。他竟然把林依兰幻觉为是他的初恋情侣阮清玲重返人间。他恍若梦境地问:“清玲，你……你没死”……
面对中国姑娘的困惑不解，胡志明才恍然醒悟自己是认错人了。他歉意地一笑说：“对不起，林小姐，我失态了”。接着，胡志明慢慢地向他这位假妻子，讲述了他与阮清玲10年前的那段恋情。说到动情之处，他竟热泪盈眶而泣不成声。林依兰也恍若身临其境，颇受感动。后来胡志明在他的日记里写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言谈举止、性格爱好和清玲完全相同。在那目光相撞的瞬间，我发现自己不再是纯粹的无神论者，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我们见面。我想，一定是我的真情感动上苍，让清玲的化身重返人间。现在我要百倍于从前地爱护她，我决不会让她再一次离开我。
从此，这位娴静温柔，富于革命理想的姑娘，就以一个妻子的身份照顾着胡志明的生活起居，保护着他的安全。
人的情感世界总是令人难以预测而又扑朔迷离的。从此，在胡志明的情感世界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爱情波澜就再也没有能平静下来，并且一直伴其终生。据说，胡志明在与林依兰的相处之中，一直都保持着一个不越雷池半步的革命友谊。尽管他对林依兰无微不至地照料与关爱感激不尽，但他始终不敢向其表达爱意。不久，胡志明由于叛徒出卖而被捕。临别时，他取出珍藏的日记本交给林依兰说：“我把心留下来陪你，收下吧”。仅仅三天，胡志明就被营救了出来。他在出狱后，竟毫不犹豫地给林依兰送去一束兰花以表示爱意。从此，他们便开始了刻骨铭心的异国之恋……
中国解放后，林依兰已成为我国南方某省的高级领导人，但她却始终未嫁而独处一身。50年代，在一次与陶铸见面时，陶铸问起她的个人婚姻，她才告诉陶铸她还爱着胡志明。陶铸问她:“他还爱你吗？”林依兰说:“他让我等他”。
在一次应邀访问中国时，胡志明向毛泽东主席提出了想与广东老朋友叙旧的请求。毛泽东立即让陶铸和林依兰来北京。就在胡志明即将登机回国之时，他突然看到了林依兰向他走来。他们激动地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地凝视着对方而潸然泪下……在飞机起飞前，林依兰取出胡志明早年送给她的日记本要还给胡志明，胡志明没有要，他说:“身边没有你，我很久不写日记了，还是留给你做纪念吧！”1958年，陶铸访问越南，胡志明邀请陶铸一起钓鱼。他对陶铸说:“我和林依兰相恋20多年，因为革命事业耽误了青春年华，如今年事已高，倍感孤独。想尽快和依兰团聚。你回去后问一下毛主席和周总理的看法，倘若他们赞成，我想把依兰接到河内秘密举行婚礼，了却多年夙愿”。陶铸回国后向毛主席和周总理做了汇报，毛泽东说:“我们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不过事关中越两党两国的关系，不能掉以轻心。”
周恩来也说：“应该跟越南共产党的同志们协商一下，假如他们赞同，我们决不做‘绊脚石’”。 越共中央政治局为此专门开会讨论胡志明和林依兰的婚事，然而这一本该属于个人问题的议题却没有能够通过。其实，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必要拿上政治局会议的提案。而这个提案被否决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胡志明年轻时曾有过“越南不解放统一他终生不娶”的承诺。一位越共重要领导人严肃地对胡志明说：“你说过越南不解放就终生不娶，这句话影响很大，一旦你违背诺言，就意味着我们放弃了解放南方的神圣事业，这不仅有损你的国父形象，连越南共产党也将从此名声扫地。所以，我宁可被你指责、憎恨，也不能让越南老百姓唾骂我们是千古罪人”。从 表面上看，越共中央政治局对此议题的反对理由，是胡志明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其实真正的理由，是越共中央不能接受和容忍越南的国父娶的妻子是一个中国人。
胡志明闻听此言，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苦苦一笑离座而去。胡志明在无奈中，只好给林依兰去信说:“亲爱的依兰，咱们无缘再会。听说过柏拉图的精神恋爱吗？就让我们彼此的心灵融为一体吧！”林依兰回信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从此胡志明就在爱情的心灰意冷中，遥思身处广州的林依兰而望眼欲穿，企盼着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企盼。1968年，林依兰在默默地隔国相守中告别了她孤独的一生。为了这份无法实现的爱情，她终身未嫁。临终时，她仍然无法忘记胡志明赠给她的那本“爱情日记”。她把这本经历了几近一生爱情风雨的日记，托人交还给了胡志明，并带去嘱咐，让他节哀顺变……仅仅时隔一年，1969年9月2日的凌晨，正值越南国庆之日，胡志明也溘然长逝。据说，他在临终前还一直默默地念叨着林依兰的名字。至此，他已是一位79岁的老人。消息传到北京，周恩来总理怦然而痛哭流涕……
1976年7月越南全国统一，这一天对于胡志明来说整整迟来了8年。不，应该说是迟来了他的一生，迟来了一个人生的永恒。
越南人民为了永久地纪念他们的胡伯伯，请苏联人在巴亭广场，设计建造了一个集列宁陵与越南民族风格于一体的胡志明陵。在这座用越南最名贵的石料建筑、越南最名贵的木材装修的陵堂中的水晶棺里，胡伯伯的遗容将永远躺在宁静与肃穆之中。
位于巴亭广场旁的胡志明故居，从真正意义上讲，应该是在一栋由德国人建筑的，颇为豪华的法式别墅旁的一个简陋的电工宿舍——54号平房。生活极为简朴的胡志明生前一直居住在这里。作为越南人民的领袖，国民心中敬爱的胡伯伯，就是在这个简陋平凡的宿舍里，告诫他身后的国民三个不要。其中最令人感慨万千的是“不要向他学不结婚”……
不知道从心灵深处对他们的胡伯伯满怀亲爱之心的越南臣民们，是不是永远都会为他们胡伯伯“伟大”的牺牲而感自豪。但我作为一个外族人，我不为这位伟人，为其伟大而付出的人生遗憾而赞颂，我心里更多的是血与泪的伤痛。为着这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伟人的善良，也为着我们那位可爱的同胞——林依兰至死都未能圆梦的一颗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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