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可贞
一份小城的报纸,辗辗转转来到省城,又碰巧在老坷垃的老婆为他新买的这款旅行箱里被掏出,老坷垃习惯性地展开报纸,因为是老家的人和事,便上心多看了几眼,报纸上的一则消息让媒体人老坷垃临时改变了旅行计划独自回到老家的山村乡院小住。几场春雨过后,莺飞柳曳天气暖和和的。但是这并不能平和他烦乱的心。“这不行,要不去人多热闹的地走走?”老坷垃的嘴和腿商量,腿却连挪动下都不肯,俩只手也很反叛,它俩紧握在一起把个身子箍在南院墙跟那里儿,不动。大门半开着,几只家雀在探出墙外的那株挤满了一朵朵嘟嘟着嘴争抢着要开花结果的杏花骨朵的枝头上旁若无人的上下翻飞,嬉戏。
这时,眼瞅着就要下山的太阳把用不完带不走的余晖打扫打扫扔下来,投撒在菜园地里那只闪着金赤鳞光的花翎公鸡和只顾低头刨食的几只芦花母鸡身上。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把着半开的大门,门在吱呀呀的呻吟声里敞开,但是小女孩却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挓挲着两只小手哇哇大哭。小包包里的菠萝豆撒了一地。公鸡母鸡和老坷垃一同朝小女孩奔过去。当老坷垃的谙达世事的大手和小女孩又淘又稚性的小手攥在一起的时候,老坷垃的心里咯噔怔愣了一下。
老坷垃返回小城的家里,便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个封包里找到一张照片,照片是经过艺术处理了的。照片上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两只手相互依偎着。攥着的手白皙洁净不染尘事,被攥着那只手却粗砺肮脏可怜巴巴。
老坷垃放下照片,又把自己的俩只手攥在了一起。
那一年,老坷垃两手捧着相机,快门一按,咔嚓一声,便把这瞬间凝成永恒。天渐渐黑下来,老坷垃当然不可能随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他尾随着女孩那辆运动型的小型豪华轿车,一路追到八里庄水库南崖下那片翠幽幽的绿化树苗圃里。苗圃被结满牵牛花骨朵的栅栏风障围绕,女孩的轿车就在这三间朝阳的水泥瓦房的窗下停泊着。从玻璃窗里透出的电灯光,柔柔地晒撒在车身上。
天阴真的厉害。日头只在晌午时露了一下脸。倪妮子正低了头,蹲在茅房里喟哧喟哧使劲,一只小飞虫吸引了她,它正顽强地且意志坚定地要运用它的足行走,展开它的翅飞行。刚刚破蛹而出的身体却怎么也不听它地使唤,一个踉跄,一个筋斗,趔趔趄趄。倪妮子抓起一块小石子,对着它砸下去,却没命中。石子落地,滴溜溜滚到她的脚下。倪妮子看着这块有拇指的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石子,身体忽然哆嗦起来。她看看自己的两手,再看看小飞虫再看看被她扔下的石子,它大约有小飞虫的五六倍大。这么大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对小飞虫来说,可是灭顶之灾呀!一阵更大的惶恐袭击了倪妮子,她慌忙抓起石子,扬手朝茅房外的衰草丛里扔去。像案犯逃离现场样朝屋里跑去。
她的身后,小石子原来的存身之处,一个浅浅的新鲜的土的凹痕里,一簇鹅黄色的嫩芽,悄悄探出了脑袋。
天色阴沉,细若丝纱的小雨丝从天空斜斜地密织下来。但是,偌大的一个荒园子里那一蓬蓬枯黄倒伏在地的衰草的覆盖处,一些晶晶亮的绿,叽叽喳喳,喊着闹着哭着笑着拥簇着冒出来,迎接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倪妮子兴奋起来,她从躲藏着的屋子里跑出来,仰面朝天躺倒在地,顷刻间,在初春的冷冷的雨幕里,她的身体就像一张布满了金丝银线的织机,闪着金星银星的梭子在倪妮子的眼睛里嗡嗡嘤嘤地飞。.......“嘭”一团气势嚣张的火焰在雨地里的倪妮子混乱又慌张的脑海里再次爆裂气势嚣张地燃烧着……
倪妮子,这个女孩!记者肖坷垃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她时,脑海里瞬间萌生出一个影像:自已仿若是赶了很长很远山路的旅人,在困顿饥渴交迫之际拐过一个陡峭的急转山峰,脚步抬起落下间,忽然被一条清洌甘甜汩汩欢奔的一眼看到底的山溪拦住了去路……随着采访次数的增多,肖坷垃越来越难克制那种想捧进手心里尝一尝,赤足裸身趟进去尽情畅游一番的念头。但他必须克制,他必须量体裁衣刻制好模型给眼前这个奔腾纯真捎带野性的生命体套上,好使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出彩的被采访人。一个最具时代典范的道德楷模,依倪妮子的硬件(美艳的外貌,养眼)、软件(尊老、悲悯情操高尚,抓心)要不在他肖坷垃的手里成为模范人物,那他肖坷垃简直是千古罪人罪大恶极了。
其实,这事一点都不难,你想想,人们如果想使一条小河流改道,那么只需花点功夫,朝你想要的方向掘出一条新的沟壑;如果想让清水变浊,你不妨在盛满清水的盆里注一点点有色的液体看看。更何况他肖坷垃呈现给倪妮子的还是鲜花、荣誉和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触及的耀眼的光环。
记者肖坷垃成竹在胸。确实,只要没有错过电视台新闻联播完后的细说小城道德楷模档的《手》这期节目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幼都会为她的高尚情操所感动。小城半数以上的男人们的梦里总会被倪妮子的一颦一笑搅醒,半数以上的老人妇女孩子被记者肖坷垃和倪妮子的对话感动的热泪盈眶。 总之,《手》播出后,反响巨大。倪妮子精神亦冲出小城,走向神洲大地。当然,记者“肖坷垃”更是一步步荣升。人们对他的称呼也从小肖丶肖坷垃换成快手老肖或者干脆直呼老坷垃。老坷垃的事业也因此走向了巅峰。
老坷垃关了手机。在窗前站定,雨夜笼罩下的扶淇河畔,一幢幢柳影似有若无鬼影魍魉。倪妮子老公的话,虽然刺耳直接叫人无法接受,可是细想下来,也不无道理。是呀,即使见到倪妮子,又能挽回些什么呢?唉!他老坷垃既不是再世华佗更没有活佛济公的本事,他和他所从事的职业不过是这个社会的传话筒而已。再说,万事有果必有因。当初,倪妮子若不是动了嫌恶老人的心,又碍于已经树立起来的形象不能撵走老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妄想自己是谋杀老人的凶手?若不是袁家那群贪得无厌的子女的教唆,老人怎么会去私拉乱接电线,怎么会电起火,怎么会导致煤气罐爆炸----这样想来,倪妮子的魔症与他老坷垃毛关系也没有!
人关键是自己疏导自己,战胜自己!一个结打开,人也就轻松了。老坷垃把不知什么时候又紧紧相握的俩手放下和身体平行,然后前后摇摆了几下。“管她什么倪妮子郑妮子李妮子!”他闭了眼睛,一扫多日的烦闷情绪,痛痛快快的长嘘一声:“---明天,回省城带着老婆孩子旅行去!”很快,老坷垃匀称细密的鼾声连同他的梦穿越他旧居的钢筋水泥墙壁和铝合金门窗及玻璃,汇入小城瑟瑟春雨里。
---老坷垃在他的梦里急匆匆行走着,梦里的他还是有点没疏通好,他还在打听着倪妮子,被他问到的人会说,没错,我认识倪妮子!并且在他们手指的一指一戳间,便有一个看似熟悉的陌生女子迎着老坷垃的面走过来等着他辨认。但是她们都不是老坷垃采访过的那个倪妮子。他感到很累,并且累的筋疲力尽,他想停下来歇歇,但是,人们的热心超出他的想象。他们的手指追着他,他只好跑进一处破败的荒园子里,这时,与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擦肩而过。那些给他指认过形态各异的倪妮子的手们忽然都像打了鸡血样兴奋起来,争抢着告诉他这就是倪妮子,是真真正正的倪妮子!老坷垃摆着双手表示反对。手们便集体愤怒了,它们掉转方向齐刷刷地转向他---老坷垃只好妥协了说,好吧,我承认她就是现在的倪妮子!可我敢对天发誓,真实的那个还没被我采访过的倪妮子你们谁也没见过!不然你们也不会......话还没说完老坷垃就害怕了,非常害怕。他捂起耳朵眼睛疯狂逃窜。但是不管他跑到哪,疯女人和荒园子就跟着长到哪,还有那些意志坚定想法统一的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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