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大学寝室有一哥们儿,姓吴,苏州同里人。
老吴头儿为人低调随和,处事谦逊有礼,像潭波澜不惊的水,给人一种极有家教涵养的感觉。平日里又爱好喝茶,没事就端着一大瓷缸到处晃悠,迈着八字步,活生生就一提前退休的老头儿。
真不是我埋汰人啊。
老吴头儿长得虽不是太无法无天,但也就比吊哥那歪瓜裂枣好那么一丝,单论长相,他绝对平凡地像吐在地上的一口唾沫,砸不起多大的灰尘。
夜谈是俺寝每晚的睡前惯例,也是一天以来最后地狂欢。别人都借此机会吐槽自己的所见所闻,要不就扯些奇闻异事。
相比之下,老吴头儿却极少发言,他常常扮演一名倾听者的角色,听完即睡。
按理说,这老吴头在112寝应该活不下去才对,毕竟这样沉默寡言、又不同流合污的人很少啊。
其实不然,每次我们出去撸串唱歌,他都会中途尿遁,然后在回来前把单买了。第一次得知真相的我们很惭愧,纷纷表示愿意均摊,而他却笑着摇头不语。
后来在得知他殷实的家境后,兄弟们顿时‘义愤填膺’,一个个拿出打倒地主老财的架势,叫嚣着要敲竹杠,导致之后很多次聚会,吃完饭的我们直接扭头就走,要不就良心发现地等他结账,然后数落丫不懂事,居然忘了扛件酒回寝!!!
接着,老吴头会习以为常地付款,习以为常地扛酒,然后习以为常地笑着看我们打闹,时不时地插句嘴。
我也曾问他,后者却想也不想的说,我们是兄弟....
二、
我是喜爱江南的。
光是高中时期,那篇出自望舒先生笔下的《雨巷》就令我流连忘返。
老吴头正好来自江南。
那次暑假在他诚心诚意地邀约下,我实在是‘百口莫辩’,迫不得已只好‘勉强’同意。
想想也是善良啊哈哈!
小桥流水,篱墙巷陌,细雨斜风,岁月静好。江南,仿佛天生就有一分缥缈婉约的醉,身处其中,酒不醉人人自醉。
刚到同里那天,长时间的旅途劳累让我无心赏景,只想好好睡一觉。
接着老吴头便领着我来到他家,刚进门我就愣住了。
从外表来看,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踏入里面,才知道什么叫‘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他家的院子显得格外大,种满了各类奇花异草,白的红的黄的粉的,当真是百花齐放,迎面而来便是异香阵阵。
不知走了几个弯,踏过多少道儿,从一开始的‘刘姥姥进大观园’,到现在累的想骂娘,什么奇山异水、别致奇装通通都他娘的别想引起我的注意。
老吴头刚进门就急匆匆走了,嘱咐他人领我寻一间住处休息。于是乎,我来到一间据说闲置多年,没人居住的屋子。
虽说不知闲置了多久,但从那古色古香的陈列摆设,还有桌面与床铺的整洁程度来看,这儿肯定天天有人打扫。
即便这样,当天夜里我还是没睡好,不是脏,而是从被褥上传来的清香,那种味道我说不好,感觉像....少女的体香?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认床的原因吧,总感觉有些拥挤,有一种小时候和表姐睡一起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老吴头叫来了,给他讲我做了个梦。后者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忙问什么梦。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说道,总感觉有、有个女的整晚在我颈后吹风一样....
换做寝室里其他牲口,肯定会耻笑着说我不要脸,居然做了个春梦,而吴老头儿只是哈哈一笑,让我别多想好好休息,说罢就走了。
他显得很高兴,在我说话的时候我明显捕捉到,他眼睛里居然闪过一抹亮光,虽说很快,几乎是转瞬即逝,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了。
我也没多想,权当自己太过劳累罢了。
三、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府里闲逛,吃食有专门的人送来。那几天老吴头几乎没怎么露面,差不多在晚餐时才见到他。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吃的东西别说见了,我特么听都没听过。面对满桌子的菜,老吴头显得很稀松平常,随意吃了两勺便放下了筷子,然后看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给我讲解桌上的菜肴。虽然没怎么听清,但我一问价格,这满桌子菜居然超过了五位数,吓得我又添了几碗饭...
吃完饭,这孙子先是嘱咐我好好休息,然后便没了踪迹。
我骂骂咧咧地来到住处,枕着头看着房梁,想着这几天来的经历,不说别的,光是这屋子我就满肚子疑问,老吴这厮偏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一问到关键点上就支支吾吾,着实令人郁闷。
想着想着我就这么睡着了,然后又做了个梦,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居然梦到梳妆镜前不已坐了个女人...
我呆住了。
她的身段十分姣好,身着一身剪裁得当的旗袍,墨绿色的布料显得十分高雅,带着来自园林中的清雅和芬芳,雅致明朗。不是我下流,我感觉再怎么柔软的布料,也阻拦不住那对呼之欲出的圣女峰。
旗袍是长款的,开衩却从脚踝直到腰间,一双雪肌玉腿若隐若现,让我忍不住地去浮想联翩。实在没想到,一条平淡无奇的线,居然能让如此一位佳人,增添无限的风情。可以想象,当她在行走之时,又会产生怎样的风韵和性感。
女子用手简单挽了个发髻,从桌上拾起一块白玉做成的梳子,往下轻轻梳理着垂至脸颊的青丝。
梳罢,女子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似是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这才优雅地站起身来,轻轻将那白玉梳放进小匣子里合上。
我清晰的看见,她在梳妆柜旁轻启了下,居然出现了一个几寸长的小空间,轻轻将匣子放进去,又是一拍,那梳妆柜又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
就在我愣神之际,只见那女子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转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一张似嗔似喜的绝色容颜,只见其巧笑倩兮,朱唇轻启,声音宛如林籁泉韵。
“你好,我叫泉儿....”
她....叫泉儿吗?
不知怎的,我却突然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沉,直至最后实在受不了,终于一头昏睡了过去。
四。
翌日,一睁眼我就瞬间挺坐起来,连忙向梳妆柜看去,自然是空无一物。我有些沮丧,以为又是南柯一梦。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我顾不上穿鞋,直接扑向了梳妆柜,在一旁的夹层中翻找起来。
一定是....对,一定是这样....
一番摸索下,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哪处机关,夹层里发出一道轻轻地脆响,我急忙伸手去摸,居然真让我摸出一个小匣子。
我顿时大喜过望,七手八脚地打开,只见一把白玉梳静静地躺在里面。
梳子很精致,轻轻取出,只觉其触手温润,像是少女的手,质地细腻如羊脂,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想必,这就是那女子之物?
当天我找到了老吴头,讲了下所得经过。虽然有些不舍,但毕竟是从人家屋里找到的,‘意外之财不可取’的道理我还是知晓的。
老吴头坐在椅子上,拿着梳子仔细看了看,又瞅了瞅我,满脸的古怪之色,嘴里直呼奇怪。
我忙问其故。
他也没说话,只是缓缓将视线转向我,眼里闪烁着精光,跟饿极了的叫花子看到美食似的,满脸的渴望。
....滚滚滚,老子不搞基。
我看得恶心,抬脚就踹。
没成想他也不避,欺身而上压制住我的右手,掏出了怀中硕大的...额,精致的白玉梳,一把就塞进了我的手心。
我呆了一秒,刚想张嘴便被他打断了,“别拒绝,它是你的了。”
拒绝你妹,赶紧给老子起来,我特么不搞基!!!
老吴头尴尬一笑,这才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似笑非笑的问我。
你知道,古人赠梳子有什么含义么?
我自是知晓一些的。
梳,古时候统称为“栉”,与簪、胜、钗、珠花、步摇、金钿、勒子等构成八大古代首饰品。
女子赠梳在我国古代有私订终身之意,把长发梳了又梳,让发髻的气息停留在梳子上,香气就会随风飘散,让世间万物都能感受到爱的甜蜜。
...试问古代多少痴男怨女,为了心上人不惜千金也要打一把精美的梳子,当成自己爱情的见证?
梳子的材质往往参差不齐,一般以木质居多,最好的当属金银梳和白玉梳,这种梳子不仅用料苛刻,雕刻更是繁杂,为造一把这样的梳子不知耗费了多少匠人心血,所以一般人很少能享用。
而流传至今的梳子,不是进了国家博物馆,就是进了民间拍卖场。别看我平日里不怎么关注古董,但据我所知,曾有一把汉代玉梳竟拍出了400多万的天价。
....所以,你他妈送我梳子就是馋我的身子是吧?你下贱!!!
想到这我不禁大声吼道。
你....
老吴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指着我哆嗦了半天,忽然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说:谁让你看见这梳子的,就是谁给你的...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身便想走回房间,这时老吴头叫住了我,眼里居然有种莫名的神色。
喂,记住别对她太好啊....
之前我有收过鬼徒,并不觉这女子有什么可怕的。这时心心念念地全是那女子,自然没听进去多少。
五、
当天夜里我终是如愿以偿见到了她,依旧在那梳妆台前,依旧是那身墨绿的丝质旗袍,她也依旧恬静可人,月光洒向她的脸颊,佳人的眸中似是盛满了流光溢彩。
我有些痴了,感叹不用观日月,从此你便是星辰....
此后,好些日子我几乎闭门不出,整日与她为伴,两人也就成为了朋友。
她姓林,名泉儿。
她弹琴,我便听,问我听出了什么,我麻木摇头狗屁不通,她便仰着骄傲的小琼鼻,美眸里满是笑意。直到我用手机给她搜了林海的《琵琶语》,她当即就奉为天人。
她下棋,我也来,她捏着白棋攻城略地、大杀四方,而我手握黑棋汗如雨下、掀桌子玩儿赖,结果我俩打了起来....
她读书,我起哄,她念‘天苍苍,野茫茫’,我忙接‘一枝梨花压海棠’;她读‘远上寒山石径斜’,我道‘白云深处我和她’;她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我脱口而出‘铁杵磨成绣花针’。结果气的她俏脸通红,咬牙切齿瞪了我好几天。
她作画,我研磨,她画‘雪中寒梅独自开’,我画‘一枝红杏出墙来’;她学习《洛神赋》,我临摹《美人图》,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袒胸露乳的美人画被她撕碎了扔地上,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临了还不忘气呼呼地跺两脚。
从老吴那儿得到一盒巧克力球,刚想给她,不料被其恶狠狠地一把夺过塞嘴里,龇牙咧嘴地像只护食的小兽,然后就被包装纸割破舌头,哭得眼都红了,弄得我哭笑不得。
这段日子,简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几乎完全忘却了她是鬼...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刁蛮任性,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性感妩媚,无一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最令我痴迷的,还是她害羞时的小女儿姿态。
她脸红很有特点。
首先,皓颈处像是染上了一层红霞;渐渐往上,瞬间便弥漫了脸颊;一双精致的小耳垂很是可爱,红的像要滴出血来。扑闪的眸子里居然满是羞愤,贝齿不安地咬着鲜艳欲滴的樱唇。
最后,她放下了小拳头,只是轻轻白了我一眼,不满地轻哼一声,那瞬间的风情,竟成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我不免得有些痴了。
再过两天就是七夕了,作为中国传统地情人节,我心底不禁有了一个想法。
我要向泉儿告白!
可奇怪的是,这几日泉儿似是没了往日的活泼,时常一个人慵懒地趴在围栏上,看着水里的游鱼发呆,我与之搭话也爱搭不理,只是偶尔瞥向我的眼神里有几分凄然与挣扎....
六、
七夕那晚天气不好,似乎都没什么人出去。
我推窗而望,寥落的大街湿漉漉的,显得无比冷清。
我暗下决心,今晚上一定要成功。
虽说我是人,她是鬼,可两人在一起不就为了活得开心么?
然后,我就被泉儿撵了出来,刚想求她放我进去,屋内却传来后者紧张的声音。
“你....先别进来,我、我问你,你喜欢我吗....”泉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人激动地不自觉颤抖着,喜欢、我当然喜欢!
“哼,你这人花花肠子最多了....你,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笑了,仿佛能透过门看清那道倩影,清了清嗓子,便道。
第一次是见色起意,第二次是再见倾心,至于现在,则是日久生情...
我伏在门上,正好听见她在里面噗嗤笑出了声,心中大喜,刚想推门而入,不料她话风一转,声音里充满了黯然,人鬼殊途,我毕竟不是常人,与你在一起,终归百害而无一利....
这次还未等她说完,我便出声打断了她。
白鹿原里说,当朱先生第一次瞧见了那女子,便告诉媒人,就是这个,八字不合也是这个;而我初次邂逅你,就知晓,此生生死相隔我也与你一起,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
咣!
房门瞬间被推开,我退后两步,只见一道香风猛地撞进了怀里,我感受到她不断颤抖地娇躯,更是心生怜惜,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似乎想将她整个人揉进心里。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眸中噙满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我这才得以看清她的样子,轻轻拭去的泪水,内心里满是柔情。
她,居然身穿嫁衣,头戴凤冠霞帔,整个人美艳的不可方物。
我顺手将她一把抄起,泉儿一声娇呼,在我怀里挣扎着想下来,我拍了下她的娇臀以示警告,只见她委屈地瘪了瘪小嘴,似是赌气一般扭过头去。
我不禁玩心大起,进屋坐在床榻上,趁她未反应过来,右手捏住她的下巴,猛地将她转过头来,泉儿微张着小嘴满是错愕,我坏坏一笑,伏身就吻住了那犹如一抹温玉般的红润小嘴....
好香、好甜、好软。
这就是女孩子的唇么....
良久,唇分。
泉儿贝齿咬着红唇,娇靥弥漫上一阵红潮,原本清澈的眸子中仿佛有些意乱情迷,忽然轻轻一笑,竟是如此的百媚横生。
我再一次看呆了,只觉得鼻子有些火热。
趁我发呆之际,怀中的泉儿狡黠一笑,腰肢忽的发力,一下就将我推倒在床榻上,不给我反抗的机会,整个人跨坐在我的腰上,伸出两条玉臂压制住我的双手,即使隔着衣物,我也能感受到其下的大腿传来惊人柔韧性。
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像位骄傲的女王俯视着专属于她的骑士....
我头一次看见她这般强势,只觉得整张脸烫的吓人,小腹处急速涌上几股热流,居然忍不住有了生理反应。
感受到臀下传来的一样,泉儿妩媚一笑,俯下身凑到我的耳边吹了吹,轻轻含住我的耳垂,然后红唇轻启。
“我的小相公,今夜,你就是姐姐的人啦...”
七、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忘不了她在我怀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恐惧再次失去....
第二天,她消失了。
像一滴水,从我的生活里永远蒸发了。
只留下了一把白玉梳。
哪三天,我滴米未进,整座府里找疯了也不见她的踪迹,昏厥前,我看到了老吴自责的神色。
后来他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1904年,苏州富商林家降生一女婴,活泼可爱,深得一家上下欢心,父母更是将其视若掌上明珠,取名泉儿。
幸得双亲开明,泉儿有幸受到先进文化思想的熏陶,眼界自是开阔不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林泉儿长得越发柔美,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还好二老深明大义,一切以女儿的意愿为主,多少青年皆是叹惜不已。
后来林母去世,林父过于伤感一病不起,自此,这林家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
20世纪20年代,华夏大地遭逢劫难,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军阀鱼肉百姓,人们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1924年那会儿,不知打哪儿来一军阀,残忍蛮横,仗着自己兵强马壮,在当地为非作歹,强抢民女的事儿更是没少干,当地老百姓过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那些家有妻女的,大多都搬离了此处。
后来有手下人鼓动这军阀,说是林家有一才女,不仅聪慧过人,更是美艳无双,军阀听了那叫一个心痒难耐,当天就带兵闯进林府,逼其嫁给自己。
林泉儿性子刚烈,誓死不从。可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只好点头答应。
出嫁那晚,她偷偷藏了一把匕首,想着与那军阀同归于尽。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解决林家危难,还可保住自己的清白。不仅如此,她更是决心不穿嫁衣,手下人急的团团转,没办法就这么接了过去。
恰逢军阀混战,直系与皖系大打出手,那军阀收到‘孙老虎’急召,当晚就火急火燎地走了,据说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后来林泉儿遣散了家眷,独自一人在老宅里照顾着父亲。林父死后,林泉儿也跟着去了。现在这宅子,也就是当年的林府;而我住的那间屋,也正是林泉儿的闺房。
老吴头说,那屋子之前不是没人住过,只是大多连床都没沾到就被踢了出来,没想到我这傻子,居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人家姑娘的心房....
一切都明了了,可我却从此失去了她。
后来我大病了一场,而这把白玉梳,却一直留在了我身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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