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入院中不久,便发觉父亲那院似乎有些吵闹,正递了个眼色给阿禾,回廊下就匆匆跑来个仆人到我眼前,弯了弯腰算是行礼。
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今儿晚膳王爷身子不痛快,竟是昏了过去,您快去瞧瞧吧。
我深知他定是说的不仔细,虽不至于胡编乱造添油加醋,可也是挑捡着不痛不痒的事来说。我将玉梳收进衣袖,转手摸出几块碎银递给他,仆人顿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王爷用膳时倒也没什么,今个儿是周夫人的诞辰,王爷就小酌几杯秋露白,哎,您知道的,那秋露白是圣上赐的,可金贵着呢…
仆人随着我一面向父亲寝房走去,一面弓着身子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说起了来龙去脉。听到他又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阿禾微微偏头瞟了他一眼,总归是做惯了下人,看人脸色倒是十分在行。见到阿禾递过去的眼神,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这才说到重点。
王爷晕过去足足半个时辰,连宫里的太医都给请来了,说是王爷近日服药,是与酒相冲的,这才晕了过去。若是再严重些,怕是会夺人性命。
听他说完这些,已是到了父亲寝院,院里仆人来来往往,虽是下着大雪有时会遮蔽双眼,可院落却是十分亮堂,屋子内更是灯火通明,竟像是与白日里无异。我抬手挥了挥示意仆人退下,提步踏上已被清扫干净的石阶,解开披风递给阿禾让他在门外等我。
父亲此时已然大好,精神看起来也不错,可是还在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他抬眼看我一眼却并未言语,只是床榻边坐着的女人反应倒是稀奇。她先是见我进来手中舀着药汤的瓷匙一顿,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也是发僵,细碎的皱纹随着笑容一起留在脸上,显得她似是老了几分,可一双风韵犹存的眼眸却是足以让人惊艳,从中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我虽与她同在一座府邸,却只在她刚刚入府时见过一面。人人称她为周夫人,当她是这王府中的女主人,按理说应我唤她一声母亲。可生我的母亲已经逝去多年,她不曾生我养我,自然是担不起这称呼的。
我向父亲床榻边靠近了些,然后跪下磕了头。
孩儿给父亲请安。
然后直起腰身,微垂着头依旧跪着像是等着他的训斥。僵持半晌父亲也并未说一句话,周夫人应是觉着氛围过于低沉,这才发话。
弦思,你父亲今天身子不适,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罢?
我依旧垂着头当作没有听到,良久才抬起头向着父亲微微俯首,似是瑟缩般战战兢兢地说道,孩儿不孝,您身子不适未能及时照料您,实在是孩儿的不是。说完又是磕头,再次起身手腕一转,便露出了雪白衣袖间蹭着的淡粉色的胭脂。
父亲才从夫人手中接过药碗,这番话应是让他感到宽慰了些,因我已经感觉到他正侧眸打量着我。只是片刻间,一只盛着汤药的瓷碗就砸中了我的肩膀。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回来?父亲暴怒,同时也猛烈的咳嗽起来。我猛地抬头,身子微颤像是吓得魂不附体,只管跪着却不上前。周夫人立刻起身为他顺气,转过头皱眉道,还不给你父亲赔罪?赶紧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去,免得你父亲看了心烦。
孩儿并未做出不要脸的事,去那花柳巷不过是听听曲喝喝酒,从来没有做过那些失德的事啊…
我几乎是带着些哭腔说出这些话,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微不可闻,底气越是不足,父亲才越是生气。我瑟缩着偷偷看两眼父亲,像极了做了错事极力狡辩的模样。他指着我衣袖的那只手颤抖着,更是涨红了有些苍老的脸,咬牙切齿似乎我丢尽了他的脸面。
周夫人按下父亲颤抖的手,好言好语相劝道,您就别和孩子计较这些了,快消消气小心伤了身子。她回眸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我赶紧离开,我却不依不饶,含泪跪着走向父亲床榻。
孩儿十岁起就失了亲娘,从那时起您就常常冷落孩儿,心中有什么苦闷也只能憋着,孩儿也希望能和您像别家父子那般相处…今日您动气打了孩儿,那是应得的,孩儿只求今日能与您将这心结聊开,也算了却孩儿多年的心思。
我双手抓着父亲的衣袖,眼中的泪水几乎淹没了视线,鼻子亦是酸痛连着哭腔也是恰到好处。父亲此时算作冷静了下来,连原本涨红的脸也都褪了色,竟是有些发了白。父亲挥了挥手叫周夫人出去,她虽未直接反驳,但看那神情却是极为不愿的。
待周夫人离开,父亲依旧铁着一张脸,语气可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你当真是变得和小时候大不相同了。你有什么话,今夜我就听你说完,若这只是你为逃过挨罚的小聪明,可别怪为父心狠用家法治你。
我抬起衣袖擦干眼泪,直直地望着他已有些不大清亮的双眼,唇边泛起淡笑,丝毫不复之前瑟缩胆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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