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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与《红楼梦》浅谈

曹雪芹与《红楼梦》浅谈

作者: 常青_f003 | 来源:发表于2019-08-13 22:55 被阅读0次

    “雪芽何时动”“泥芹有宿根”,三百年前,“雪芹”二字自东坡的诗中脱出,正如青埂峰下的顽石随宝玉诞在人间,沾足这渺渺凡尘,浸染那灼灼情深。曹公一生波折,阅人世百态,品生活千味,铅华落静,回想半生所历所见,悼红轩内,泣血著书。所有后人都应感谢曹雪芹以全部的深情和心血投入于一部著作,一座中华文化的万书馆,一场汉语言艺术的美妙表演,一份对人文对万物的深沉关怀,一次对非善非美的终极反叛。

      谈曹雪芹,就必须要谈《红楼梦》。百年来,从手抄本流传,到木刻活字本,到石印本,一直转化成电影、连续剧,她不但没有随时间退流行,还在不同的世代,激起广而深远的涟漪。《红楼梦》描绘了上至皇宫、下及乡村的广阔历史画面,神来之笔比比皆是,其反映封建末世的矛盾冲突,显示封建贵族的本质特征和必然衰败的历史命运之类已不必再说,“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叙事结构与针穿线引般的伏笔千里也让我这种门外汉“望洋兴叹”。我要谈的曹雪芹与《红楼梦》,是基于自己感兴趣的角度和的浅显的理解,辞害意妨,还望见谅。

    美食

      曹雪芹是个真正的贵族,暴发户爱的是肥脂肉油,山珍海味,而真的贵族似乎早倦了这滋味。一碗汤,看似清色寡味,细看才能发现每一粒悬浮的面块都各不相同,精巧如积于窗棂的雪花;一品便可发觉其中惊艳,只是不知这最后沥下的清汤经了多少鲜肉才蕴底味,沁了几宿新荷才具清香。尤记得贾府的茄子,“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剥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难怪刘姥姥摇头吐舌道“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曹雪芹经历过才懂得,所谓贵族,不是暴殄山珍,豪食海味,而是各取山珍海味之一味,过尽千种风流,最后在平淡中晕开,贵族的情调。

    色彩 

      红楼梦的世界,绝不是黑白或发黄怀旧的老电影,也不是单纯的五光十色,而是各色精妙搭配的和谐。

      宝玉叫莺儿打条大红色的汗巾子,“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娇艳。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道:‘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莺儿道:‘什么花样呢?’宝玉道:‘共有几样花样?’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像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

    待宝钗要打个络子配玉絡时,“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

    语言

      红楼中的语言是那么精雕细琢而别出心裁,细读之,会发现曹雪芹的语言别于其他文豪的最大之处,是真情。大观园初建成时,贾政携宝玉一众游园题额。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便于亭上试才问众。诸人道:“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泻玉’二字妙。”宝玉却回道:“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籍含蓄者。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诸门客文人看到的,或许只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的落花流水,想到的是古人醉翁亭上的典故。只有宝玉看到的是红销香断的飞花,看到她们片片吹落水中时凄美的舞姿,以自己的冰肌玉骨沁清流以春色春香。所以才体会到“泻”字之突,“玉”字之俗,“沁”字之清新至骨髓,“芳”字之优雅与留香。写出工整的文人之作,对仗用典深入浅出,以曹雪芹的造诣绝非难事,但若非保有一颗少年真心,如何能借宝玉等之口作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新雅奇句!

    电影

      曹雪芹的笔触是极富感染力的,似乎每一段文字都能拍成一场好看的scene,第九回大闹私塾一段尤为经典。

      前言茗烟喝了金荣一顿,金荣正恼得要去打宝玉、秦钟。“尚未去时,从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又接道“并不知系何人打来的”,镜头一下就从争执的二人转到砚瓦飞来的群众方向,“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便是贾兰贾茵。”又是一转,舞台扩大!“这贾茵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这贾茵与贾兰最好,所以二人同桌而坐。谁知贾茵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文戏”简而扼要,先写一宁派,再写一荣派,互相错综得秒。“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书黑水。”这里从贾茵的视角二次叙述,虽是二次,因为有“文戏”的铺垫缓冲而毫不冗赘突兀,更加了打碎水壶黑水飞溅的细节。“贾茵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这一骂气氛便热了起来。“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去。”现瓦砚,后砚砖,“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打架必有劝架,一劝反而热闹,写得好看!“贾茵如何忍得住,便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抡不到那里,刚到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哗啷啷一声,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等至于笔砚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茵便跳出来,要揪打那一个飞砚的。”红楼动态的描写,比水浒有过之而无不及。“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长板一出,视野瞬间宽阔,这也是后面群像描写的第一步。“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三人好看之极!“贾瑞急的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鼎沸起来。”从二人争执到人生鼎沸,涉瓦砚、墨水、砚砖、书匣、茶碗、毛竹大板、门闩、马鞭八物,刻画贾茵、茗烟、贾瑞、金荣、三小厮七人,闹而不乱,如临其境。每一个句点,都是一次镜头的切换,引起新的动作,触发新的物品,物品的运动逐渐放大舞台囊括角色的加入,又引起新角色附带的物品和动作,链锁直写至“众顽童”闹作一团。曹雪芹若是当导演,必是黑泽明的知己,用变化的镜头追随动作,以人、物的互动推动发展。

    悲悯

      曹雪芹最厉害的是,他抓住了某些属于人性而非特定时代的特征,身处现代的我们会在自己身上看到贾瑞,看到薛蟠,也会看到宝玉、黛玉。慢慢地,会发现我们原来都在《红楼梦》中,背负自己的宿命,走向自己的命运。作者用极其悲悯的笔法塑造每个人物,没有极力颂扬,也没有轻蔑或批判。所以无恶不作的薛蟠憨憨地向宝钗道歉时,又是个让人骂不出来的哥哥;所以最温存熨帖的宝玉一脚踹在丫鬟肚子上时,我也感慨终究是个“公子”;所以迂腐刻板的贾政被儿子惧怕,贾母冷落,甚至“撒娇”讨母亲一句夸奖时,我为这个曾经最讨厌的人难受了很久。所以我们可以毫不忌惮地将自己或他人带入红楼中一个个丰满的形象,我们有堕落也有小聪明,不必担心某个品行会被世俗观点所唾弃,因为我们在书中领悟了一种同情,也不会再随便说: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

      另外,曹雪芹从不吝惜刻画普通人的笔墨。只举一例,贾府众出府听戏一篇中,偏要写宝玉借用农家时见一活泼少女,笔墨不长却与主线毫无关联,这种生活碎片般的描写其实更能激起心弦,一个村姑,一种不一样的生活,红楼的富丽为人所记,而我相信作者也希望我们记住百姓的穷苦、普通人的快乐,二者谁也不比谁尊贵,只是两种被迫选择的生活方式。当古代最最卑贱的下人、姨娘、马夫被赋予主角一般的篇幅与心思,即便描写的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他们便被给予了最大的尊重,不卑不亢的尊重,与豪贵无异的尊重。这在当时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加之红楼对女性的大篇幅刻画,使之成为古今中外甚至未来最为清丽的奇书!

      也正是这种同情与理解,使红楼变成了浮世百态的盛宴,包容一切俗与雅的大世界。

      《红楼梦》是可以当“佛经”来读的,处处都是慈悲,也处处都是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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