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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阵子,旭终于有空看一眼院子里墙根处那个小孩,他在旭的余光里,从始至终,仿佛静止不动。
那个很小的男孩,一直蹲,手里拿根树枝,聚精会神地看地上进进出出的蚂蚁,蚁窝很圆,垒起一圈细碎的土,忙碌的工蚁一丝不苟地踩着一条线行进,令人着迷。旭小时候,包括现在也喜欢看蚂蚁搬运,只是越大越没有时间了。
有人在旭耳边大声说:“那是你弟弟哟,你还末见过!”声音很吵,象是冲着旭打了个雷。旭没听说这根小香火苗苗的存在,也没想到,父亲那把虚弱的老骨头,竟然还能留下个三岁的娃。没人带那孩子来见他,由着他把自己玩成个土猴。
旭的吊丧期很忙,他被电报叫回来,把终于咳死的父亲埋进土里,省下钱和时间处理些不期而遇的事。他并不在意没有看到父亲最后一眼,他本就不想再回故乡的,但这个烂摊子还是得他来收拾。接回在人家当童养媳的大妹,赎回卖掉的小妹,还得考虑一下那个回来前并不存在的小男孩。
旭路过田野时,看了看曾经属于父亲的大烟地,那片曾经开满鲜花的好地,现在还荒着,常年种大烟,养回来要花很多时间。往来于村落之间,曾经的河水依然清澈,河边的树林依然茂密,这里藏着旭的故事,旭爱水,爱浮水,记着水边的故事。
大妹见到哥哥,死心塌地认了长兄如父。小妹效仿大妹,也听话老实乖巧,小妹领着弟弟一边看哥哥做事,不敢出声。旭停下来也看他们,他们的母亲死时,他在备考没有回家,他想,如果父亲这次他依然不回,以后是否依然可以做个轻松的少年郎。
已经败落的家境一切从简,把小妹和弟弟寄样在姑姑家里,旭跟姑父保证,再过一年就毕业,找到差事,一定接走。大妹是读完小学的,已经十五岁,旭决定把她带回上海读书。
归途,旭象虚脱了一样,茫茫然的,恍惚做着一场醒不了的梦。短短十天,改变了他的梦想,注定了他的一生。
大妹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亲手打开一盏电灯,第一次看到的城市就是上海,上海是她先到来再听说的名字。听到身后叮当驶来的电车,被吓得窜到路边药店,趴在门玻璃上看是什么怪物,对,玻璃也是个新奇而美丽的东西。家乡被抛得远远的,旭渐渐有了笑容,他拉大妹站路边看新鲜,教她怎样坐车买票,怎样看时间,领她商店买必需品。大妹活泼好动,没添什么麻烦,很快考取了师范学校,口音也速成了河南上海音,她每个周末来旭的学校吃哥哥一顿,倒是给旭填了些乐趣。他俩都乐得课堂与食堂这样单调的生活。
旭从来不问大妹以前的生活,大妹也不敢提起自己难熬的那两年以及父母最后的日子,她只能咽在肚里,悄悄地迎接大城市对自己的改变。哥哥每月都给她一点零花钱,她也不敢问是哪里来的,哥哥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她就怕得想哭,她知道和哥在一起,不能太多问题,不能开玩笑,汇报完学校情况,周末就乖乖地听他安排,偶尔会看电影,那是最最快乐的事。哥也会带她去学校的舞会,哥喜欢跳舞,跳得也好,只是不带她跳,说她太小。其实,每次都有人请她跳的,慢慢就学会了。
哥带她去过游泳池,穿上哥给买的游泳衣,她磨蹭很久才走出更衣室,眼前一池子荡漾的水波闹得她心慌,水里水边都是一样的人,找不到哥,她心里发毛。哥从一条泳道向她招手,叫:“过来。”她忙跑过去,脚下滑了一跤,没等爬起来,直接又滚进水里,她懵了头乱抓,越抓越往下沉,急得要哭,张嘴要喊就喝了一大口,想我要死了!没想完就被人一把托起来用力送上岸,边咳边看,看定了是哥,她就哭起来,也不管哥瞪不瞪她,哇哇地哭。哥站在水里等她哭了一会儿,也不瞪她,说了一句:“胖成球了。死不了,坐着等我,一会儿教你。”她不敢回更衣室,坐在水边看哥游,哥好像特意表演给她看,变着样地游,溅起水花“啪啪”地响,引得好多人看,还有人喝彩,马上几条泳道此起彼伏,溅起一样的水花,整个泳池被搅动起来,大妹身边坐下几个女生一起看,大妹心说这是我哥。
旭在晚年时常回忆,说起大妹就笑,说:“那个马大哈!”然后就笑得眼泪滚出来,用手背去擦,没擦干净又笑,含混着说:“打球回来,一脑袋汗,对着壶嘴就一大口,“歇一歇,又笑:”哈哈哈,那是在炉子上啊,烫一嘴泡!那个马大哈!”大妹一直是个小肉球,但是她跟哥一样爱打篮球,一个球投另一个球,投进网,两个球就一起蹦。
大妹在旭离世后两年得了怪病也走了,旭比预期的早,大妹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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