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之侃五岁便被父亲送去了邻村的书院,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只得每月四天休沐,和三伏天与腊月里的长假能回家看看。
他家中三代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父亲也并不指望他能考上什么功名,送儿子去书院,也着实是无奈之举,妻子身体从出了月子便一直不好,操持家中琐碎就已经很吃力,齐父要顾念着铁铺的生意活计也没有办法分神,齐家祖父母又去的早,然而五岁上下的孩子却最为顽劣,一刻也不能离人看着,齐家夫妇不得已只能另想办法,仔细盘算下来,比起另请一个婆子来帮忙照看孩子,送孩子早些去书院读书却要更为划算,再加上书院里孩子也多,不怕儿子无人作伴,又有夫子教导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道理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齐家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齐母每天在儿子身边片刻不离,事无巨细的照料着孩子,这说送走就送走,心里怎么样都不是个滋味。虽说休沐时便能回来,但是书院离家里毕竟还是有一个时辰的路,五岁大的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又在那么远的地方,受了委屈,着了凉可要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心里就越发酸苦的不是滋味,夜里为孩子掖被子的时候,总是呆呆地坐在床边,望着孩子细嫩的脸蛋,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身为一家之主的齐父又怎么不可能不知道妻子的担忧呢?他也整夜整夜的看着妻子在儿子床前凝视的背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然而事无两全法,为了孱弱的妻子,他只能暂且委屈年幼的孩子。
然而事情到了齐之侃这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他自打知道父亲立秋便会将自己送到书院念书,便感觉时间像是永远不够用了一般。他还没来得及和村里的大宝,狗蛋一起去逮兔子,就与山下的张叔定好了下次进山的时候要带着他去猎狐狸,再加上有时还要替忙着在家中对账的母亲给铺子里的父亲送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家里最忙的人了,正在玩的还没玩够,接着要玩的又已经在路上了,前脚还在母亲跟前撒娇,后脚就到父亲的铁匠铺子里去帮忙。齐之侃五岁的夏天在这满山的蝉鸣中伴着他急促的步伐转眼便过去了。
到了立秋,母亲屋里屋外的给齐之侃收拾东西,父亲忙着套马套车,搬上搬下,屋里的两个大人忙的热火朝天,齐之侃便一个人坐在屋门口的马扎上安安分分的等着,抓着母亲给自己编的辫子两手把玩,直到母亲走来将他抱起往门口走去。
父亲已经先一步套好了车在那里等着了,齐之侃觉得母亲这次把自己抱得格外的紧,她细瘦的手指在自己的衣服上抓得泛白,从屋门口到路边的这条路好像变成了这世上最长的路,耳畔是母亲压抑的呼吸,眼前是父亲泛红的双眼,这条路这么长又这么短。
当母亲将他交给父亲的那一刹那,齐之侃感觉到凉凉的水珠滴到他的颈脖。父亲抱着他在车辕上坐好,转头准备和妻子道别时,齐之侃却一溜烟自己跑下了车,扑回母亲怀里,箍着她的脖子说道:“娘,别哭了。”
一句童言,语毕时却让两个大人泣不成声。
齐之侃那充满双亲温言呵护,细心照料的童年到这里,终究还是结束了,此去书院不过一个时辰的路,但是随着马蹄踏踏,他总想往来处寻,有些东西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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