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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打在锈蚀斑驳的铁窗沿上，淅淅沥沥的，刘黎插着耳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无边的沙漠，笑着说：“盼盼，你知道吗，这个沙漠，竟然是会下雨的。”
“沙漠下雨？会长出植物吗？”
“这里的沙是被风吹来的，其实原来都是草原，一些裸露的地方现在也能看到植被。”
“那一定很美，不过我看不到，你还有多久打完啊？”
刘黎翻了翻桌上的记录，上一班人的字写的有些潦草，看的他微微皱眉：“应该……1300米左右吧，打完还得搬家，顺利的话，还得半个月。”
“半个月，还要等那么久，早点回来啊……”
刘黎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正要回复，值班房的铁门突然嘎的一声被拽开了，板房外的雨声又变得清晰了一些。刘黎摘下耳机，看到老于穿着一身雨衣站在门口。
老于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粗着嗓门喊道：“小刘，咋还不出来，赶紧跟我去修泵！”
“哦！”刘黎赶紧挂断了电话，披上雨衣跟老于出了门，不一会，空旷的沙漠里就传来了锤子敲击金属那清脆的声音。这是沙漠今年的第一场雨，也是刘黎毕业第一年来到石油钻井队上班，沙漠的雨又密又急，即使穿着雨衣，人也感觉像泡在水里一样难受。在这冷冷的雨夜，刘黎觉得手中的锤子又重又滑，才敲了两下，就变得吃力了起来。
老于看着小刘被锤子带的歪歪斜斜的，生气地喊道：“干啥呢?学都白上了，锤子都不会用吗？”
刘黎习惯性想用工服的裤子擦擦湿漉漉的手，但摸到的只是过膝的雨衣。他重新握住了锤子，摆好姿势，对准目标，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砸了下去。
锵！伴随着扎耳朵的敲击声，刘黎刚刚踹在兜里的手机嗖的一下钻进了地面的水坑，似乎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激起。
“FUCK！”
天边的云依旧黑压压的，这场雨不知多久才能停。
（二）
刘黎和顾盼盼是大学同学，两个人是在户外社团认识的，当时社团只是在周边的山上踏踏青，很少去外地活动。两人平时玩的不错，有一次刘黎提出去华山上转转，团长和其他团员都觉得不安全，只有顾盼盼表示支持。
“我们成立户外社团的目的不就是领略大自然的风光吗？”
“这是个校级的社团，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你要想去你可以和刘黎去，这是你们的个人自由。”
团长看似冷漠无情的话，却成了牵起刘黎和顾盼盼的一条红线，负气的刘黎和顾盼盼简单商量了一下，第二天连课都不上了，带上装备直接奔赴西安，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两人第一天白天徒步登山，走走停停，到了夜里已到了朝阳峰 ，他们和很多人一样在此驻足停留，准备观看第二天的日出。
坐在山岩上，看着头顶的郎朗星空，刘黎和顾盼盼都觉得不虚此行。徐徐的山风带来一丝凉意，顾盼盼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冷。
刘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笑道：“是不是有些冷了？我就说刚才应该租个军大衣的。”
顾盼盼摇头道：“不要，军大衣穿上太丑了。”
刘黎笑道：“山上有宾馆的，要不我们先去睡会，到时间了再起来看日出。”
顾盼盼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星空，喃喃道：“刘黎，你说用肉眼真的能看到银河吗？为什么这里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却依然看不到银河？”
刘黎道：“因为这里还是有灯光呀，只要周围亮一些，空气不给力一些，就不容易看到银河的。”
顾盼盼道：“我这辈子最想看的景色有三个，极光，银河，流星雨。本以为华山能满足我看银河的梦想，可惜啦。”
刘黎看着她抱着双臂，眼光却始终没从星空挪开，只好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顾盼盼披上，接着她的话说道：“你这个愿望不错，以后咱们可以去雷克雅未克，说不定三个愿望能一次满足。”
顾盼盼笑道：“那可约好了，你可不能食言哦。”星空下，顾盼盼伸出了小拇指，向刘黎笑着，刘黎看着她的眼睛里，分明已经有了一条银河在闪烁。
两人拉了一个勾，彼此间再也没有距离。
（三）
上次刘黎的手机掉进了水里，就再也不能开机了。他想要跟着车去镇上修一修，无奈沙漠的雨下了三天，井队的值班车难以出行。采购一断，伙食就直接变成了土豆白菜，刘黎觉得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就是方便面。
没了手机，刘黎只能每天晚上夜班时借老于的手机给顾盼盼打个电话报平安。
“还有多久能回来？”
“这几天雨下的太猛，井队送油的车上不来，估计又要拖延几天。”
“我这几天有些难受，似乎感冒了。”
“怎么个症状，我给你分析分析？”
“不用分析，能回来吗？我看到你就好了。”
刘黎握着同事的手机，心仿佛被刺了一下，有些沉默。
顾盼盼也没等刘黎回答，自顾自问道：“你走之后到现在的三个月，你知道我们一共打了多少个电话了吗？”
刘黎条件反射般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99个，还差一次就正好100个了。”
“你怎么知道的？”
“想你的时候，我数过。”
顾盼盼平静的语气像一道闪电闯入了刘黎的脑海中。
那一夜，雨声渐渐停歇，听队长说，值班车要在六点出发去采购，刘黎下了夜班没有睡觉，赶快跟着车去镇上修手机，可是镇子太小，没有修手机的地方，只能先掏钱买个老人机用着，等到休假再说。
拿到丑陋的新手机，刘黎立即给顾盼盼打了电话。
“刘黎？你在哪？”
“镇上，刚买了手机，用新手机给你打第100个电话，惊喜不惊喜？”
“挺好的，这次可别在弄坏了，想打电话的时候联系不到你，挺难过的。”
“你怎么听起来这么虚弱？感冒严重了？”
“嗯，昨晚高烧呕吐，室友把我送到医院了，现在还在打针。”
“啊？你怎么没早和我说？可以打老于的电话啊。”
“说了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回来……”
“要住多久？我这就请假回去。”
“没事了，打完针就好了，只是，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好吗？”
刘黎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坐着值班车回到井场的了，只记得电话的最后，他说了对不起。
（四）
走进板房，老于在床上抽着烟，看到刘黎进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折腾了一天，刘黎真的困了，看到床他再也忍不住倦意，一头栽进了被窝沉沉睡去。梦里，刘黎仿佛又看见了顾盼盼那双藏着银河的眼睛。
晚饭的时候，刘黎问老于：“于哥，你干这活多少年了？”
老于只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破烂背心，把饭菜混在一起囫囵地吃着说：“我99年参加工作，你说多少年了？”
“十几年一直干这个活？”
“我没啥文化啊，现在上头那些领导有不少当年都是和我一个队的，人家有文化的都提干了。”
“提干就是回机关了呗？”
“反正是不用上井了，但也得经常往现场跑，我那个同学老李，一年到头呆在这边，家都搬过来了。”
“没想过干点别的吗？”
“我就会干个钻井，出去了能干啥？反倒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干点啥不好，过来这逼地方抡锤子，还不会抡。”
“哈哈，招聘时候也不太了解情况啊，这不就来了吗，再说国企多好。”
“嗯，是挺好，不过像我这样得50岁之后吧，年轻时候是别想了。”
整个班的人都在炊事班有说有笑的吃着饭，刘黎望着他们，仿佛看着三年五年十年后的自己。
夜班又开始了，好在乌云终于散去，井架轰鸣月如钩，刘黎坐在沙丘上，又想起了华山的那个夜晚。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顾盼盼的电话，和她说了说今天和老于聊天的事情，顾盼盼说：“刘黎，三个月的工作你最大的感受如何？”
“怎么说呢，还是学到了不少学校没教的知识吧，我觉得还是挺好的。”
“那你会升职吗？”
刘黎愕然道：“啊？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那你会在城市工作吗？”
“应该不会吧，城市又没有石油……”
“那你会辞职吗？”
“不知道啊，主要学了这么多年石油，辞职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啊。”
“那你会和我分手吗？”
“啊？”刘黎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顾盼盼似乎哭了，她试图平静地说道：“刘黎，这次生病真的让我很怕，如果以后不能在一个城市工作，我觉得未来的日子我可能无法接受。就算不考虑我，将来你的父母孩子你考虑过吗？”
“你这是逼我吗？”
“也许是我多虑吧，但在我们没想清楚之前，我们还是彼此冷静一下，不要联系了。”
这个夜晚刘黎什么也不想做，他和老于打了个招呼，顺着沙漠走了很远，很远。
远处的偌大的井场已经变成了点点灯光，刘黎躺在沙丘上，突然发现头顶竟全是星星，在这个四野无人的荒漠，走出井场的灯光，天空一条璀璨的银河竟是那样的清晰。
牛郎星与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望，距离让人那样绝望，却又那样温柔。
刘黎赶快拿出手机，想要拍下这个画面，却突然想起自己手中只剩下那台老人机。就算拍下了，又发给谁呢？刘黎感觉胸很闷，说不上的难受阵阵袭来，天上的星星渐渐模糊，泪水早已溢满了双眼。
为什么命运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
回到井场，老于拍了拍刘黎的肩膀，递给了他一颗烟。扫场地的小张却一把抢走了刘黎的烟，笑道：“刚扫完，别抽了啊，不就闹个分手，校园爱情都是扯淡，矫情！回头哥给你再介绍一个。”
老于怼了小张一拳道：“扫你的场地去，别乱说话。”
小张不屑道：“有点事活就不干了，天天跑野外的谁家里还没点烦心事？”
刘黎没说什么，只伸手去拿小张手里那根烟，但小张没有松手。刘黎抬头看了看小张，小张也看着刘黎。
有人说在野外呆一个月就必须到人多的地方休息一下，否则人会变态，而刘黎已经呆了三个月了，小张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刘黎一拳就招呼了上去。那是刘黎人生第一次打架，用的是老于教的抡大锤的功夫，而小张用的是抡扫把的绝学。
红颜惹年少，夜雨淡江湖。
（五）
“Sven，客人到了。”
五年以后，雷克雅未克机场，追极光旅行团，刘黎已经成为了团中的一名向导，叫Sven。离开井队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然而对于现在的刘黎，那些事情已恍若隔世，就算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会相信。
团长已经与客人亲切地交谈起来，刘黎把手机揣进了厚厚的防风服中，带上防护眼镜，打开汽车的后备箱，准备帮客人拿行李，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Sven，帮这位女士拿一下行李。”团长喊道。
女士把旅行箱滑到了这个叫sven的向导手中，抬头一看，不禁也愣住了。
刘黎接过行李箱，看着对面的顾盼盼，笑道：“女士，冰岛冷不冷，我这里有军大衣可以御寒。”
顾盼盼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盼盼，怎么了？”一个男子上前扶住了顾盼盼，关切地问道。
顾盼盼把头埋进了男子的胸膛，淡淡道：“没事，风大，迷了眼睛，挺冷的。”
刘黎扛起了旅行箱，大声喊道：“Góða ferð！”
“Góða ferð！”整个旅行团一起回应，呐喊，整个机场响起了欢乐的笑声。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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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Zz 首发于公号：Zz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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