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看到一篇科幻小故事,主要内容与这本书相似,世界上的光都消失了,太阳、星星失去了光芒,人造光源也都消失,全世界坠入黑暗之中,相当于所有人都成为了盲人。
当主角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时遇上了一个愿意为他带路的人,他以为此人能看到什么,便跟着他走,结果得知这个人是真正的盲人。
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之前生活中的弱势群体如今反而成了强者,于是人们请盲人来帮助他们,他们一起努力共克时艰,终于等到了重见光明的那天。
这是一个典型的浪漫主义童话,而《失明症漫记》却是一个现实主义暗黑风故事。
小时候喜欢美好的童话,长大后却消极颓丧,世界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样,那些黑暗荒诞的竟然才是最真实的。
人类为什么生存?为了什么生存?怎样生存?这是作者三问,在基于对“生存”这个庞大的命题之上,他构建了这样一个反乌托邦故事。
作者是个极度悲观主义者,他说,我活得很好,可是这个世界却不好。我的小说不过是世界的一个缩影罢了。
他写作不是为了让读者消遣,而是复现残酷的真实。所以读这一本书不只是看它如何夸张凌乱,看书里的人物怎样争斗残杀,而是去想,作者为何要写他们,为何要写“传染的失明症”,它的终极寓意是什么?
书的扉页引用《箴言书》的一句话——“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
看与看见,不仅仅是指视觉的看与看见,更指意识与感知。人何以为人,就是我知道自己是人,并且用尽一切力量活成一个人。
书的后半段完全脱离了通俗化表达的范畴,几乎人均哲学家,他们探讨着死人与盲人的概念——
戴墨镜的姑娘说,说不定我的父母就在这些死人当中,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却看不见他们。
医生的妻子说,这是人类的习惯,古已有之,从死人旁边经过,却看不见他们。
是有人先死了,他们假装看不见,然后就真的看不见了。
当全世界的人都成为盲人,之前建立起来的秩序、规则、道德、法律等瞬间崩溃,人性沦丧,人间失格,社会展现出比地狱还恐怖的面貌(书中有很多毛骨悚然的描述),最糟糕的是,这竟是它最真实的样子。
一旦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苦难就会在我们中间蔓延。
社会的高速发展,使得我们获得了奇妙的优越感,仿佛可以无视自然、无视他人、无视我们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敬畏心的缺失使得人们成为一个个流离的孤岛,关起门来生活,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与己无关的事我们选择视而不见,即使有人挺身而出,却往往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正如书的一开篇,一个人驾车到路口处突然失明,一个好心人帮他把车开回了家,并把他送上了楼,失明者突然意识这个好心人仿佛心怀不轨,而好心人在离去时无意识地带走了他的车钥匙,并临时起意把失明者的车也开走了,于是好心人变成了偷车贼。
这一段非常有代表性,人性的博弈与考量便是失明症传染的根源,因为紧接着,偷车贼也失明了。
正常社会中的盲人不是真正的盲人,当全社会都失明、失序时,他们才变成真正的盲人,从生理到精神完全盲了,他们像牲畜一般活着,看不见自己是人,也意识不到自己是人,礼仪廉耻都丢进了垃圾堆,与屎尿一起横流。
最绝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一双未失明的眼睛,那就是医生的妻子,她一直没有被感染,她像观察微生物一样看着盲人们,看着这地狱般的人间,相比于那些失明者,她才是最痛苦的。团队的几个人靠她来获取食物、保持最基本的卫生、维持作为人的最低尊严。
所以他们说,仅存这么一双明亮的眼睛了,如果有一天这双眼睛也失去光泽,那么把我们与人类联结在一起的那根线就断了。
但是书的最后,所有失明者都在陆续复明时,医生的妻子却陷入了无限恐惧之中——
医生的妻子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看下边,看看满是垃圾的街道,看看又喊又唱的人们。然后她抬起头望望天空,看见天空一片白色。现在轮到我了,她想。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得她垂下眼帘。城市还在那里。
这是全书的最后一段,非常有深意。
她不是害怕失明症,更不害怕在所有人都恢复后感染这种能自愈的失明症,况且她的丈夫还是眼科医生。
她之所以恐惧是因为她曾目睹了这世界颠倒错乱的惨状,她已对它彻底丧失了信念。
《海边的卡夫卡》里有这样一句话:
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她穿过了暴风雨,早已不是原来的她——她丈夫睡了别的女人,她被人强暴,她杀了人,他们曾一起度过一段猪狗不如的日子……她,他们,以及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听说作者还有一部《复明症漫记》,我想一定也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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