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学费

作者: 花尚 | 来源:发表于2024-03-23 23:27 被阅读0次

    大学通知书下来了,父亲那沧桑的老脸看着红艳艳的通知书笑得合不拢嘴。凯子看着坐在病床上的母亲佝偻着背。母亲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惆怅,也不吱声。父亲看到母亲绷着的脸,感觉了异样,瞬间停止了笑容,整个空间被静止了一样,似乎空气都被凝结了。

    凯子知道,自从母亲生病以来,家里给母亲看病已经花了不少积蓄。妹妹上学也需要钱,不知道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出过声,没有埋怨过孩子们上学花钱的多少,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这次母亲明显是感觉到了父亲的担子,她心疼父亲,心里又不舍孩子辍学在家,她怕孩子一旦放弃,很难再鼓起勇气拿起书本,在她心里一直纠结。

    凯子看穿了母亲的心理。前段时间在村里,凯子也了解到村里的一些情况,知道了村里的形式,自告奋勇地说∶“妈,离开学还早,我看咱们村东边新建了一个砖窑厂,那活儿我也可以干,我干上个把月,也能攒点学费,母亲不要为学费的事发愁。”

    母亲看看凯子刚毅的面孔,又看看父亲苦思冥想的状态,就“嗯”地一声应允了。

    这个砖窑厂位置在村子东边的一处低洼处,四周高,中间低,像是一个小盆地。

    凯子看着人来人往的村民们在砖窑上不停地忙碌着。有的把刚出得泥砖用推车往窑里拉;有的用叉子往车上摆着砖块;有的低头打着泥浆;有的正操作机器轧着砖块。说也稀奇,那一堆子泥巴从机器那边进去,从这边出来就是一溜整齐的砖胚,不过,这是生砖,还需要装进砖窑,经过煤的燃烧,进行化学反应,又有灰不溜秋的泥砖变成颜色鲜亮的红砖,在窑里像是烤红薯把它焖熟,烧透。闷声闷气的泥砖经过烧熟的是叮当脆响的红砖。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一个正上学的学生能干什么呢?凯子心想,只有试试拉砖,摆砖块。

    凯子不慌不忙地找了一个推车,没有干过力量活的他,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看着别人干净利落地用叉子掂起一摞子砖熟练地摆着,他认真看着,学着村民的模样,一下,一下地把沉甸甸的泥砖摆到推车上,虽然吃力,但是,他咬牙坚持着。

    这种体力活真难搞啊!要是让自己干一辈子这,啥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呀?凯子一边想着,一边干着,暑假的天气炎热又难耐。凯子早已是汗流浃背,等到摆好一车生泥砖,要推车走时,凯子试了试,车子没有动,又用力推了一下,车子勉强向前移了一点。正在凯子左右为难之时,一个身材瘦小,一只眼睛耷拉着,一只眼睛瞪的溜圆的叔叔扶着车子,他示意凯子让开,他把车子的头掉转了一个方向,用双手拉着车把,凯子见状,忙在后面推。在两个人的齐心协力下,这一车泥砖顺利地推到了窑口。

    这窑口地方有两个人专业往里面摆。这两个人中,一个是五六十岁的叔叔,另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那小子叫山子,嘴里哼着:“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

    看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看见书生模样的凯子来拉砖,嬉皮笑脸地说∶“吆喝,凯子也来拉砖啦,你不是在上学吗?怎么也来干起这玩意儿啦。哈哈,上学多美啊!不用下这苦力”。

    凯子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干活。那小子看凯子不说话,又来劲了,说∶“呵呵,架子挺大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学历再好,还不是回来拉砖的命。”

    凯子听着,想要和他理论,又想想自己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只有拿出成绩才能证明,话多无益。

    那小子看凯子低头不语,更肆意妄为了,说∶“看看,被我说中了不是,你学历再高,毕业也是要学技术活,还不如学我,早点进入社会早锻炼,早点捞钱,早点抱婆娘生孩子,代代相传。哈哈。”

    凯子听他的话越来越刺耳,干脆拉起车子扭头就走,不搭理他。

    上午干体力还算可以,下午干活,凯子的体力有点勉强了。想起那小子的话,心里又不服气,不能输给那小子。凯子想着,把裤腰带累紧,干。

    干了一天的活儿。疲惫不堪的凯子回到家里,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这也疼,那也疼,浑身不舒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说话,心里犹如木桶在井里打水,七上八下,还异常沉重。

    母亲看着凯子躺在床上不说话,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叹一口气,小声叹息道∶“儿呀,都是母亲的病害得你受累了,如果不是我拖累你们,不会让儿受这份罪。”

    凯子听到母亲的话,安慰她说∶“妈,你能健康的活着,就是咱们一家人的福气,你会好起来的。我也会攒够学费的,你老人家放心吧。”

    母亲听到凯子的话,心里踏实了些。

    第二天,太阳在云彩里刚露出半张金黄色的笑脸时,凯子就准备好了。他悄悄地来到母亲的病床前,看母亲还在熟睡,就没有打扰她,和父亲轻轻地打了一声招呼,就匆匆出发了。

    凯子走后,母亲睁开了浑浊的泪眼,对凯子爹说∶“我不能老躺着呀,你到外面找找,给我联系一些做手工的活儿,这孩子的学费不能摊在他身上,还得有个生活费啥的,我不能老闲着不是。”

    父亲“咳咳”两声痰,朝外面“噗”的一声吐出去,说∶“我去那个老表家看看,听说他联系有做秧歌服生意的,你的针线活好,应该可以做的。”

    母亲一听,好似看到了救星,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催促道∶“快去看看,不要耽误了凯子开学用钱。”

    父亲在母亲的催促下,来到了老表家。表姐知道表妹的家庭情况,也信任表妹的针线手艺,听说外甥凯子考上了大学,也替表妹高兴,很热情的介绍了自己的生意经。并且先让凯子父亲带回来一部分货,先让试着做。母亲为了不给凯子增加心理负担,交代先不让凯子知道。她趁凯子干活走了,才像是做贼一样,拿起撑子,一针一线来回穿梭。

    凯子干了几天,对这些粗活了如指掌。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凭力气吃饭的,对一个高中生来说,只要干上半月,也可以轻车熟路。只不过是干这粗活,不到两天功夫,手上的纹理变粗了,两只手上的血泡塌下去,变成了老茧,凯子细白的脸颊也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红彤彤的。他听着那臭小子的话也习惯了,就由他去吧,权当耳旁风。

    凯子有学问,在干活上也有一套方法,他知道这活儿不能蛮干,要加巧干。并且,要和他们团结一致,才能轻松愉快。在推车技术上,他运用杠杆原理,先是用猛劲推一下,车子启动后,可以轻松自如的朝前走了。

    凯子性格内向,但是,对于干大集体活,有知识的他还是谦逊低调,也会在空闲时帮助别人,知道团结合作的道理。凯子看见有眼疾的大叔忠诚厚道,言语不多,喜欢跟他在一起搭班干活,跟着他推推车子,帮他摆摆砖块。

    不爱说话的凯子看见叔叔嫂子们,也会主动上前和他们打招呼。时间长了,工地上的人都喜欢和凯子搭班合伙。那个唱黄土高坡的臭小子见凯子和众人越混越熟,关系越来越融洽,也不敢再调侃他,倒是看见凯子有点心虚似的,有时为了面子上过去,还多少帮着点儿。凯子知道,那小子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了。

    母亲在凯子走后,就拖着病了半年的躯体坐在病床上绣花,做得时间长了,颈椎也不好受,她忍者疼痛,一点一点地从床上挪下来,再扶着凳子,一步一步地从里屋挪到外面,喂喂鸡子,再看看鹅,刚开始的疼痛难忍也一点一点减轻。母亲的针线活儿精致,灵动,惟妙惟肖。表姨看了大加赞扬。熟能生巧,母亲的手工活也越来越顺手,工艺也越来越精湛。

    凯子看着窑厂上摆着的一排排,一行行整齐的泥砖,像是等待裁判吹响发令枪似的静候着,在这不大不小的地盘,萌受阳光的照射,却也煜煜生辉。凯子看到这景象,像是看到了一达达的学费摆在自己面前,上学有盼头了,心中充满了希望。凯子看什么都是风景,眼里充满了柔光。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就像是小孩子的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这天早上,凯子像往常一样起的早,往日这时,太阳已经露出了笑脸,可是今天却没有看见太阳公公,空中弥漫着沉闷气息,东方的地方有一块黑压压的乌云,凯子感觉即将有大雨袭来。他快速来到砖窑上。那个眼疾的叔叔已经在工地上,正准备拉着塑料布盖泥砖。凯子急忙上前帮忙。这时候,豆大的雨滴已经朝地上落下,还没等塑料布盖完,雨滴噗噗踏踏挥洒,一会儿就是瓢泼似的大雨。

    等到工人来到工地上,雨已经刷刷地下个不停,村民见状,慌了手脚,有人开始嚷嚷∶“这雨没有停止的意思啊!这时间长了,泥砖经过水泡,会坍塌的。”

    凯子听了,也心急如焚,他想把泥砖拉进窑里,可是经过雨水的冲刷,这泥路太滑,车子在原地打转,怎么办?凯子大叫一声∶“山子,我们一起推。”

    那小子听到凯子叫他,连忙跑过来帮忙,众人一起大喊:“一、二、三、加油。”车子动了,动了,凯子仿佛看到了黎明前的阳光。

    雨哗哗地下着,那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众人的脸上,淋到头上,流到眉毛,再飘进眼里、嘴里,迷得眼睛睁不开。众人帮忙推拉,可是,这泥砖太沉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推完的。凯子和他们被淋得落汤鸡似的,看着一大片泥砖无助地杵立在风雨中。

    “咔嚓,咔嚓”电闪雷鸣,吓得妇女们不敢说话,那年轻小伙山子也傻了眼,对着阴暗的天气嘴里嘟囔道:“完了,完了,老天爷发怒了”。

    凯子和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泥砖浸泡在泥地里,等候老天爷息怒。

    雨啊,雨啊,停了吧!

    可是,老天爷不听使唤,它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大风大雨过后是淅淅沥沥的中雨、小雨,混杂着下个不停。

    凯子看着砖窑上被雨水冲刷的一片狼藉,那一排排整齐的泥砖都凄凉地浸泡在雨水里,一副绝望的样子。

    凯子看着揪心难受,这是挥洒了多少汗水?顶着多少个毒太阳辛苦准备上大学的学费啊?不能,不能,还没等凯子反应过来。

    “呼噜噜,呼噜噜。”泥砖被雨水浸泡,坍塌了。

    天啊!

    凯子看着一溜溜整齐的砖胚变成了一堆堆的烂泥,忍不住蹲在地上放生大哭∶“老天爷啊,这可是我的学费啊!难道你真的想绝我的后路吗?你忍心人们受苦受累吗?”

    呜呜呜呜……

    雨停了,天晴了。

    离开学就剩两天了,凯子愁眉不展。母亲知道凯子心里难受,母亲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她从来不多说话。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有分量,慈祥地笑着说∶“凯子,过来。”

    凯子慢慢悠悠地来到母亲的床边。她用那榆树皮似的老手从身后的床头边掏出一个灰布包。平静地一层一层打开,像是公布一件贵重的老物件,看见一达子钱展现在凯子面前,母亲眯着眼睛,微笑着说∶“看这些钱够学费吗?”

    凯子看着有五块,十块的,还有两块,一块的,他愣了,诧异地说:“这是哪来的钱啊?”

    “这你甭管了,你只管上学,妈有办法。这是你姨看咱家的条件特殊,特殊照顾的。你只记住,以后毕业回来,为家乡多做点好事就行。”

    凯子看着一张张零碎的、卷曲的钞票,禁不住泪水盈眶,那是母亲的救命钱啊!他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雨过天晴,阳光普照大地,东方上空升起一道靓丽的彩虹,把村子笼罩在五彩斑斓的阳光之下。

    “婶子,凯子在家吗?”很熟悉的声音。凯子从里屋出来,是山子和残疾大叔进屋了。他们各人拿了一些零用钱放到桌子上,山子不好意思地说∶“听这位大叔说你干活凑学费,我也多少算点,不要嫌少啊!”

    凯子一下子慌了神,忙不迭地说“∶不嫌少,不嫌少,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我的学费已经够了,你们也不容易,这钱拿回去吧。我谢谢你们了。”

    凯子说着,拿钱准备还给那小子,他知道他们的生活也不宽裕。那小子一拍凯子的肩膀说:“拿来的,哪有再拿走的道理,记住,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哥们儿就行。”

    凯子腼腆地笑着说∶“不会的,山子。”

    嘟嘟嘟嘟。

    开学了,凯子坐上了通往书山有路勤为径的阳光大道,在车子徐徐启动的那一刻,暗自思付∶等自己毕业后,一定要把母亲的腿疾治好。更不能忘了家乡人的苦难,要为家乡人做点善事、实事。这样想着,蹙着的眉慢慢舒展,脸上不自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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