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丁易博雅双语书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远离父母来到新疆求学、工作和生活,其间很少回去,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一切恍如昨日。数不清有多少个梦中,我一次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梦里依稀见到小时一起光着屁股下河摸泥鳅,甩了汗衫上树套知了的小玩伴儿以及朝夕相处的左邻右舍,想起家乡的四季轮回,更令我难忘的是曾经传授给我知识、教我如何做人的几位老师,难忘老师们对我的谆谆教诲和无限关爱。
前几天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让我和老家的发小取得了联系,为了方便更多的儿时玩伴能够重叙昔日情谊,这位非常有心的同学建了一个“忆童年”微信群。谈起童年的那些往事,让我浮想联翩,心头陡然生出些许感慨。岁月无情人有情,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曾经的同学情谊时至今日,相隔三十余年,往昔的一幕幕场景仍然让人历历在目。我因此也联系上了十七八年未曾相见的谢校长。刚好今天没去上班,在党校参加学习。出了家门走在去党校的路上,我和老校长聊了接近半个小时,一直到了上课时间才恋恋不舍的挂掉电话。我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在我入村小学读书前,正是这位谢校长到我家走访,统计适龄的入学儿童。入学之前的我在村里是出名的顽皮,以至于每次回老家过年,长辈们都多次提起我儿时的顽劣之事,听后颇为赧颜。多年之后,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昔日老师们苦口婆心的教诲,常在我耳畔响起;老师们熟悉的容颜身影,常在我眼前浮现。
从小学一到三年级,再加上学前的一个学期,整整三年半,语文和数学都是年岁最长的张庆华老师一手执教,那时候课目少,他主教语文和数学,是我们的班主任。直到今天我依然还记得初入学堂的情景,背着一个黄色旧书包,里面装着一支铅笔,半块橡皮,一个田字格练习本,拿着一把小椅子,父母没有送我,是我自己去的。印象中张老师讲课的时候声如洪钟,抑扬顿挫,吐字清晰。课上非常严厉的他,课下和蔼可亲,时常对我们谆谆善诱,勉励我们多读书,将来能走出这座乡村,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去闯荡,遗憾的是我爱戴的这位老师已经作古,得知这一噩耗,我不由的泪眼婆娑,本来还想争取能早日返回故乡一趟,看看年迈的张老师,看来只有他日回家到老人的墓地上敬上一炷香,以寄托我的哀思了,不过他老人家的每一封回信我都一直珍藏在书柜里。
升入四年级之后,谢校长教我们数学课,任佑民老师教我们语文兼班主任。难忘的是谢校长讲课时的条理之清晰,教学之严谨,每节课都一丝不苟,板书亦很漂亮。当时好像是1984年前后,村里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来带领村民们共同致富,谢校长不辱使命身先士卒,兼任校长和村支书,学校教学和村委会事务两头挑,幼年的我时常看到他在田间地头和学校两边奔跑,当时我只是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今日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当年他责任的重大,再加上农村琐事的繁杂无序,一般人真的是难以胜任,由此更增加了我对老校长的几分敬畏之情。任老师给大家的印象是幽默风趣,即便是批评学生也带着调侃的味道,每节课最后几分钟经常给我们讲述当年的连载小说《智截玉香笼》,至今记忆犹新。他还懂得乐理,有一副好嗓子,全校的音乐课都由他来负责。任老师为我也操了很多心,有一年冬天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我和同学们打闹,一棒子把一年级教室的窗玻璃给打碎了,放学后我从家里拿了两块旧玻璃交给任老师,他在划玻璃的时候,不慎把手掌割破,比较严重,在村保健站做了包扎处理,这时我才把实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父亲知道后买了鸡蛋和红糖前去看望,可是任老师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父亲的心意,因为他深知我家家境不好。临走时,任老师把我父亲送至大门外,一再叮嘱我父亲到家后不要再教训我,当时胆战心惊的我在家里如坐针毡,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父亲回到家后脸色不算很难看,我的心中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平时我犯下大错时,他对我采取的不是柳条就是鞋底的棍棒教育,而这次却是谦谦君子风度,不过这件事让我在心里一直感激任老师。
到了毕业的最后一年教过初中部的谢兴棣老师负责讲授语文,谢兴奎老师负责教数学。听父亲说,兴奎老师的夫人去世的早,他既当爹又当娘,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平时既要搞好教学工作,还要耕种家里的责任田,再加上几个孩子读书识字都要他一人操心,其中的艰辛和困苦一般人是难以体会到的。当年他的长子在县城一中读书很用功,几年后成为文革结束后全村第一位考上本科大学的学生,这给了老师很大的精神支柱,也成了我们全村孩子学习的榜样。兴棣老师和我书信往来最多,他调到龙山小学后,我们之间还保持着书信联系。从我入学堂的第一天起,到大学毕业,教过我的老师有几十位,字写得最漂亮的当数兴棣老师,小学时我经常临摹他给我写的作文评语,以提高自己的写字水平。他的书信,我在闲暇时也经常翻阅,其中有一段文字我几乎能背诵下来,“德勇,以前你是我的学生,称我老师是自然的,现在你也成家了,乡里乡亲的,以后咱俩之间就以兄弟相称,这样显得更为亲切”。从年龄上来说,我和他几乎是两代人,最初由老师改称为兄长,心里感觉多少有些别扭,慢慢地,无论是书信往来还是打电话,也逐渐习惯了这种以兄弟相称的方式。虽然称呼改了,但是我和兴棣老师之间还是师生之谊,他给与我的教育和关爱,我注定是终生难忘。期待他日能携妻带子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与昔日的老师兼兄长,一起把酒言欢,共话家常。
我记得刚入学时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全国上下百废待兴,各行各业热火朝天。教育更是摆在首位,村里的孩子们就近上学,各村都有自己的学校。我们的学校就以村为名,叫南辛小学。我读学前班时,学校里还有初中部,印象最深的是学校里召开夏季运动会,操场上很多孩子在踢足球,打篮球,排球,乒乓球,应有尽有。可是等到我读一年级时,不知什么原因初中部被撤掉了,学校基本上是五个年级五个班,有时六个班,每班三、四十个学生。那时,师资薄弱,全校总共才十余位老师。老师们就凭一本书、一支粉笔、一块黑板和一张嘴,却把我们的学习、生活搞得丰富多彩,让我们既学到了知识,又明白了事理。在当年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绝大多数家庭买不起钟表,村民们每天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东方刚泛出鱼肚白,孩子们就被爹娘叫醒,脸也不顾得洗上一把,就背上书包匆匆忙忙往学校赶,远远的就听到了学校铃声当当的响起来了,那时村里小学没有电铃,所谓的铃只是一截火车轨道的钢轨,用一根铁丝穿着,吊在教室办公室窗户后面的柱子上,声音响亮而悠长,全村的孩子们听到铃声,都陆续赶到学校,琅琅的读书声迅速传遍了大半个村子。今日重温旧事,更增添了我对家乡的向往和对老师们的思念。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离故乡越远,心离故乡越近!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常常教导我们要尊敬师长,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时因为懵懂无知,并不理解这句话语的深层意义,等到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才切身体会到这句话所蕴含的深刻哲理以及师生之间的那份情谊,在今天有着超强的现实意义,只可惜人心不古,道统已失。多少年来,只要回山东老家过春节,我都会在大年初一这天到老师们的家里拜年,按照鲁南地区的风俗,拜年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即便是今天,这种民俗礼节还是依然存在,只不过没有早年那样普遍了。更多的时候因为路途遥远,火车票是一票难求,若是不能回去,我就会挤出时间给老师们写封书信,寒暄问候,共叙家常,内心感觉唯有如此才能略觉心安,否则就对不住老师当年对我的深情的教诲和满满的关爱之情。
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话还没有完全普及,手机更是稀罕物,远隔千山万水的亲朋好友之间的情感传递只能靠鸿雁传书,周而复始,诉说着绵延不断的思念与牵挂之情。所以连续好几年,我一直和老师们互通书信。后来随着电话和手机的普及,也很少提笔写信了,教师节、中秋节、新春佳节来临之际,给老师们打个电话算是问候了,既方便又快捷,可是总感觉内心深处的很多话语无法说出口,这也许就是当年书信流行的意义所在。传统的书信会为人们珍藏一份记忆,留存一段真情。遗憾的是这种最古老,既充满温馨又令人心动的情愫传递方式离我们的现实生活渐行渐远。
印象中当年镇政府和村委会不知是因为财政困难还是别有他故,给南辛小学划拨的教育资金少得可怜,老师们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也总是拖欠,连最基本的教学用品和粉笔也买不起,可是这些老师们应是克服了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毕业生。村子里有的村民父子两代人都是这些老师教出来的,我和他们一样,所认识的每个字都离不开老师们当年兢兢业业的辛苦付出。由此推及到全国,当年若不是这些民办教师的苦苦支撑和无私奉献,我国农村的教育就无从谈起,是他们托起了新中国农村的教育事业,历史将会为他们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好在国家终于为他们转了正,否则,愧对天地!
在21世纪的今天,我国的西部贫困地区,大学毕业生不愿去的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有一群人,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村里的孩子无法接受正式教师的教育,村里个别有文化的人就担当起育人的重任,因为没有编制,他们的薪水少的可怜,可是他们权衡利弊,良心使得他们中的一些人继续留在了那一块块贫瘠的土地上,浇灌着那些渴望求知的孩子们干渴的心田。他们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可是有谁不承认,他们在担负着中华民族的希望,他们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贫困地区知识的火种不能熄灭。他们才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有人说“老师像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我觉得只有这些执教在最艰苦的乡村的老师才更能配得上这种称呼,因为他们内心纯净,真正的淡泊名利,微博的薪水仅够他们维持温饱,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改初衷。每次看到这种悲情的报道,都不由得流下几行清泪。举国上下,几十年来那些贪官污吏丧尽天良和泯灭人性所得的赃款足够支撑贫困地区的教育,而且这样的蛀虫是成千上万,甚至更多,他们真是祸国殃民,死有余辜,实乃民族的一大悲哀!
近日因为思念我曾经的老师,想到当今教育现状,令我不由得想起去年年底在网上疯狂转发的一个视频,新东方教育集团俞敏洪先生旗下的一位讲师董仲蠡的演讲《教育的意义》,其中有一段震撼人心的文字,感动之余,再次摘录在这里:
“我们中国被称为文明古国,经千年颠沛而魂魄不散,历万种灾厄而总能重生,就是因为我们重视教育,我们尊师重道。早在我们文化的源起,就已经将孔子这位伟大的教育家,立为我们这个文化的精神图腾。而对于教育的执念,即便在最困苦的岁月,最艰难的日子里,总有人不抛弃,总有人把教育重新拾起、擦拭,奉还于我们的神坛!
曾经我们说,读书无用,才学与财富不成正比,造就了这个社会浮躁的状态,然而什么都可以浮躁,唯独教育不可以!教育是什么,教育是社会良心的底线,是人类灵魂的净土,是立国之本,是强国之基。教育有啥用?教育就是帮助我们个人认知自己,帮助这个民族认知自己,我们才有可能掌握个人的命运,并且创造这个国家的未来。我们作为教育者,作为受教育者,要始终谨记,教育、读书的终极目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小学毕业十余年后我从师范院校英语系毕业继承了老师们的衣钵,也登上了三尺讲台。因为自身是农家子弟,在忙于工作的最近几年,越来越关注农村的变化和教育,不知为何我开始变得有些悲观,为农村的教育现状感到心痛,难道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但愿我的想法和顾虑真的是杞人忧天。
今天能听到谢校长的声音,内心非常激动欣喜。在这之前我多方打听,自从老校长举家迁到县城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上,今天终于如愿了。眼看旧历的丙申年即将过去,丁酉年转瞬即至,忆往昔,师恩难忘!远在他乡的我只有遥祝,惟愿昔日教过我的所有老师们新年愉快,阖家幸福,身体健康,诸事顺遂!不能回山东老家,我只好用这种方式给我的老师们拜个早年,家乡昔日风华正茂的老师们如今都已过了花甲之年或者年逾古稀,衷心的祝愿恩师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初稿于2016年11月10日农历十月十一日
修改于2017年1月27日 农历腊月卄日(丙申年除夕)
【后记】
秋季开学已经好几天了,眼看着第34个教师节转瞬即至,在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特殊日子总想写上几行文字,才会略觉心安。
众所周知,尊师重教是中国的优良传统,早在公元前11世纪的西周时期,就提出“弟子事师,敬同于父”。 古之师者称“先生”。“先生”,一个称谓,一种修为,一份崇敬,一种精神。记得前年深秋时节看过一部大型纪录片《先生》,让我终生难忘,每一次都会带着极为虔诚和恭敬的心观看这部影片,而每一次都忍不住泪洒衣襟。一百多年来,国民意志之接力及薪火相传,有赖先生。从大学教育的长者蔡元培,到坚守平民教育的晏阳初,到抱残守缺独立自由的陈寅恪,再到诤言独高远的梁漱溟……影片中的先生一个个向我们走来,开风气之先,清醒独立之风扑面而来。先生一个个远去,那些背影,清瘦矍铄,让我们发现了民族的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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