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下）

《改造（上）》通道：https://www.jianshu.com/p/6b318dd3110e

—————————————————
我设想了无数种方式开口。仇恨他背叛婚姻，柔声盘问他的心思，像最好的朋友似的替他想出路，或是直接提出手术要求并恭喜他即将摆脱两难困境。

好难啊。

‘你很喜欢她吗？’

丈夫低着头。暖黄色的光打到他的侧脸，在墙上映得巨大，另一面侧脸却完全隐没在阴影里了。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受到明暗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停了停，继续说。‘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新鲜感确实没办法像热恋时一样。一点一点的小摩擦啊，把人磨平了。’

‘但你也得承认，我俩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是吧。哪有什么天造地设的登对，幸福的伴侣都是双方因为爱而竭尽全力张来臂膀，给予对方无尽包容和扶持。这段婚姻里我们都很用心。

别人家里的丈夫十指不沾阳春水，万事等妻子伺候，你没有。我不用婚姻绑定你，体谅你。你像孩子，我愿意陪你玩，也给足你空间和自由与你的朋友和爱好相处。我们对彼此的父母就像亲生父母一样，打心底里的尊敬和关照。我们没孩子，不用为了教育理念不和而争吵。我们都讨厌冷战，总是沟通，不让矛盾过夜。

所以哪里出错了呢？与其怪罪于她的美貌和活力吸引了你，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如果我有什么错误，请你明明白白讲出来。如果我根本没有什么让你无法忍受的错误，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你是爱我的对吗? 如果你无法割舍这个家，如果你相信我们是彼此最好的伴侣...’

’我们去做手术吧。’

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我，好像在看一个正在哭闹的小孩子似的。”你真的认为改造手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人人都是生来都是独特的个体，或者说拥有自己的特性。世上的独一份。即使有人和你长相相似，他也不会有相同的性格。即使有人拥有和自己成长于同一原生家庭的同卵双胞胎，相似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能够混淆他们遇见的所有人，他们的家人也会察觉到细微的区别，这些区别就是他们的特性，是他们不是彼此的替代品的证明。

如果一个人为了满足伴侣的要求改变了，那这份爱到底是给谁的？你？还是改变后的你？你们果真还是同一个人吗？

我如果无法爱你，只因你是你本身，那我真的爱你吗？

被改造的很可怜，为了维系感情而妥协磨灭自己的。但是，所谓爱和婚姻，仅靠一方的一味妥协是无法维持下去的，即使他心甘情愿。难道只要我的所有愿望都被满足，我情意的自由就不要紧了？你丢失了自我，我丢掉了相信缘分的权利。我与你不再是因相知，而相守。因为只要你完美地符合了我一百条择偶标准，我就一定会爱你。’

‘太荒唐了。如果真爱可以被制造，那么真爱一文不值。’

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与改造手术的社会争议无关，我觉得我被背叛了。如果他如此反对这项手术，十年前在研究室陪我日夜不休做实验的人是谁？鼓励我追逐事业和梦想的人是谁？我的太阳穴敲进大脑一阵阵疼痛，家里的窗户紧闭着，空气闷得我要喘不上起来。现实和过去的画面交织在我眼前浮动。十年了，为什么他现在要来否定这项已经定义了我、刻在我名字上的工作。

我在二十一岁认识他。二十六岁开始着手研究改造。他从最开始就在那，为什么他要允许我做他厌恶的事。这不是很残忍吗？打着“支持妻子梦想”的幌子，放任她去做自己明明厌恶至极之事。如果有日二人感情破裂了，拿出这条理由刺向对方简直不能更便利了。‘因为你做了违背我原则的事，所以我不认同你作为我的终生伴侣与我携手并进。’

真厉害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生怕声音颤抖起来。‘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知道我并非固执之人，我愿意听他人的意见。你的意见对我来说又是那么重要。’

丈夫犹豫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我那时太年轻，并不觉得这是个不好、不自然的事。’

‘怎么现在反悔了？’

‘改变人体和天性终究还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你们触碰的是禁忌，是魔鬼的诱惑。问题表面上是被解决了，可是今后他们会无数次质疑自己，痛苦地猜忌恋人的灵魂是否已经被自己丢失，憎恶自己当初的贪婪和愚蠢。’

我问他，‘你听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

我们今晚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懂他的意思。人之本性由家庭孕育、由境遇养成、靠自身醒悟。同意进行手术无异于为了融进另一个人预设的条条框框中而愿意把自己砸得粉碎。从此以后，所有”我“都是为了你。

世界上本来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公平的，父母对子女之爱，朋友间的情谊，夫妻，总有一方要心甘情愿付出更多。一切都是源于爱而做的付出，财富、精力、甚至有时生命都不在话下，改造手术又怎能拿来被单独批判呢？对于要求改造的一方来说，他以为失去了真诚，这是他本该付出的满足愿望的代价。

那晚我做了个很真的梦。那是十年前，改造技术还在试用阶段。我和丈夫躺在相邻的手术台上，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改造成了他心仪的妻子模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