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MENG
两天前,我喜欢的作者沈熹微去世了。她不久前才把微博名字改为@丁酉沈熹微,或许是对于即将到来的丁酉年的期待,然而她毕竟没有走入丁酉年,这个瘦弱的,被病痛折磨的年轻女孩,还是遗憾地走了。在她最后发出的照片中,我看到她身着蓝色牛仔长裙,坐在轮椅上,背后是热带树木,蓝天白云。那是她在病中逃也似地躲避寒冷和雾霾的最后努力。
一篇采访中说到,沈熹微在16岁的时候,得了严重的骨科病,因此她也越来越失去了行动的自由,最后只能坐在轮椅上,我想象她手指僵硬,一下一下地在pad上敲出文字。这文字即是她的自由,是她唯一的慰藉。
我第一次读她的文字,仅仅是一年多前。当时ONE工作室的编辑给我看一篇小说,名字叫《深夜面条》,这篇小说以极其细腻而从容的文笔,叙述了病房中一对婚外恋男女的故事,看似热热闹闹,实则冰凉,悲哀。我惊叹作者如此细微的观察和体谅,以及她对于人世的宽恕和戏谑。这篇文章因为笔调过于凄凉,未能被ONE采用,最后发表在了《上海文学》杂志上。也是在那之后不久,编辑告诉我,沈熹微进了ICU。
我这才知道,她是一个始终缠绵病榻的姑娘,还知道她最早是《花溪》杂志的作者。
后来,陆陆续续地,又读到了她别的一些文章,她一点也不像时下流行作家的积极入世,求新求变。她就是不动声色地写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写病中故事,写一些细微到尘埃般的心情,像一杯茶,甚至是白开水一样地白描。那就是她的文字,如水一般宁静、温柔,又仿佛是在和这个残酷的世界争取一丝安宁,而我们不知道那安宁背后,是怎样的隐忍和克制。
她说:
“如何在疼痛中维持体面的平静”这个课程我修习了十年,如今仍在行进。
“如何在独处中获得快乐并且尊严”,这是同时修习的另一课。
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度过生命这十年的。
我也有过病痛的时候,每个月姨妈来,我都要瘫痪三天以上。痛苦,折磨,失眠,在最痛的时候,我只能大哭一场,或者打电话给妈妈,虽然明知没有什么用,但是也实在无计可施。那几天里,我什么都不能干,光是躺着,滚来滚去,睡不着的时候就望眼欲穿地醒着,时间却异常地快,那几天里,我真的体会到“万念俱灰”是什么感觉。
但是一个人常年在病痛中,这种生活是我不敢想的。
其实也不是不敢想,而是我不想去想。事实上,我的嬢嬢和沈熹微一样,都得了那种会让人丧失行动力的病。嬢嬢已经六十多了,她的丧失行动力,也已经三十多年。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也是一个家庭抹不去的阴影。当年嬢嬢婚后得病,我的奶奶,她的妈,曾经四处背着她寻医问药,去过四川,去过北京,来过上海,试过各种偏方,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留下了蜜蜂蛰过之后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也是治疗的偏方之一。
后来,出于深深的自疚,嬢嬢也再不肯配合治疗了,奶奶生气地骂她,还想背着她继续去更远的地方寻找灵丹妙药,她拒绝了。她铁了心回到了老家,由她的丈夫,我的姑父照顾。这一照顾,就是半辈子。
我知道这种病的可怕,在于它令人失去自由,更在它于消耗了亲人们的精力和耐心。然而沈熹微有非常爱她尊敬她的一对双亲,且有一颗丰富细腻的心。正是前者令她生活中永远不缺乏爱的呵护,正是后者使他能够于不自由中寻觅到自由的途径。
“为粗糙的生活填上丢失的全部细节,借此我终将知道我是否拥有过内心生活”,她如是说。
再怎么强调一个作者的痛苦,也不如她自己的文字更能为自己证明一切。
也就是两个多月前,沈熹微出版了她的新书《从人群中消失的日子》,这是她的随笔集。是她在病中书写的水一般清澈流动的文字。书封像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地放在那里,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物曾经侵扰过那一方小小的净土。
作为读者,即使不了解这个作者,也一样会被其中的文字打动,因为它们呈现的质地,细腻丰富,如丝如缕,就像一朵纤薄透明的小花,在阳光下动人绽放。你可以从这朵小花看到这个世界如此细节丰富的纤维,如此美妙又转瞬即逝的波动。
如今我想,沈熹微真的消失了,她似乎也预感着自己消失,并渴望着某种消失的状态。
她在最后的一篇公众号中说:
我太需要绝对安静的生活了。以至于今天突然在脑子里冒出了几句话,以后说不定可以刻在碑上,虽然我并不想立什么碑。那么就让它以后印在书的扉页上吧。
今天天气很好
没有一丝风
它们大概是被那些太阳下花衣裳
绊住了裙角
这种天气让我想起你
这个世界就像你一直渴盼
却从未得到过的
那样安静
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得到了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
我猜你现在已经得到了
却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这一次的告别,依然温柔、平静,润物细无声。
再见了,沈熹微。
(其实本来想写另一个轮椅上的女孩,可不知不觉写了这些,那么,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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