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未归

燕未归

寒假回去的时候，不知何时屋檐上方多了一个燕巢。起初我总是兴致勃勃地去观察那些燕子筑巢的方式，只见约莫有两三来只燕子相继从远方飞来，嘴上衔着或是从某块不知名的土地上得来的树枝，小心地搭架在已有雏形的燕巢上后，又匆匆飞走。那轻盈的身形裁剪着空气，卷出一阵阵清风。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这个过程有多久，但单单于我笨拙的眼来说，我实在看不出它们所做的工作究竟改变了什么。然而，我也并非超能者，我的意念并不能改变世界上的任何物质构成，那些燕子依旧夜以继日地飞来飞往。

我感觉我已不能再看下去了，有如那些燕子有着别于我的超能力，不知不觉中正改变着我的意志与思维。

那时，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毅力，可以让如此渺小的生物不管在风雨与炎日中始终贯彻一个动作。

时间像流水一样载着思绪的落花淌进了历史，我的一切苦思没有得到任何眷顾，成了一床干瘪的被单。我感觉我急需阳光，就像不小心跳至河畔的游鱼迫切想要重回清凉的水中。我离开阴暗的屋子，来到被阳光完美包裹的外面，不远处偌大的一棵树倚仗着其浓密的树叶，极其巧妙地把阳光剪成了斑驳，千姿百态。然而我也终于被眼前所见的一幕震惊了。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罢了，原本才是雏形的燕巢现已变成了一个结构复杂的温馨之家。我多希望能和它们交谈，却突然发现言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燕子是渺小的，也是伟大的。千百次，千万次单调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最终还是造就了精妙绝伦的建筑。

我时常觉得难以想象，并无太多智慧的它们，却比起我们要有毅力的多，更懂得坚持不懈。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太过聪明了。

往往总是把自己定位太高，于是模糊了双眼；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于是开始抨击传统；有些人连自己都看不清，却堂而皇之地指责别人。聪明人都在空中行走着，乍看之下，不过是一群自负之人。

有时候，我想要长出一双隐形的翅膀，跟随燕子裁剪二月春风，衔捡泥土落枝，看看这骚动的世界，听听自己的怨言。耳际之风带走所有牵绊与不安，那想必是件十分令人舒畅的事。但当我终于有了翅膀妄想飞翔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早已被这浑噩的泥泞之地深深地束缚，有如周身缠绕蜘蛛之吐丝，愈是挣扎愈发痛苦。我是要如何摆脱，摆脱漫绕全身的荆棘，任由千疮百孔滞留。

我可以留下我的鲜血，但我要带走我自己。

后来那两只燕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天他们都不辞辛苦从远方衔来新鲜的虫子喂养孩子。每次我望向他们飞走的方向，始终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高大的身影在支托着他们。他们从曙光中回来，又在晚霞中离去，背负着昼夜交替与四季轮回，时间就在它们灵动的剪尾间悄然流逝。

然而，它们却也如东去春水般一去不返。

我要如何去容忍这世间的种种偶然，种种命数。在偶然间带走一个人的健康、青春以至生命；在偶然间留给其他人无尽的愧疚和痛苦；在偶然间所有人都选择了接受，接受懦弱，接受逃亡。

这就是我们。

燕子始终还是没有归来，我不知道它们究竟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我根本不愿去揣测，因为吞噬是非的互相猜忌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黄昏映照残霞的时限，我终于知道它们也如那天边的极光昙花一现不再来。它们也并非带走了所有。那几只依旧互相依偎在暖巢内的雏燕，每个身上都深深烙刻着它们存在过的痕迹。虚无，并不仅仅代表着一场空，从中抽离的存在可铸成永恒。

若是相隔多年之后，我再次不小心抬头仰望屋檐，想必那时已是燕去楼空。那并不是什么应当伤心的事，能够载着未归之燕的梦想翱翔在苍穹之下，剪尾划过，仿佛可以听见初见时的燕鸣。

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舍弃外在的所有，断然不会去了心底的灵魂。不想忘记这个世界，不想忘却自己的存在，更不想抹灭了思想，否认了意义。如果那样，没有灵魂不会思考，不过只是只行尸走肉，于时间也渺小到微不足道，终将湮灭于历史，不可改变。拥有灵魂，思想的泉眼方可汩汩地涌出智慧，命运在此地被制衡，时间在此时被停滞。

于是，历史的溪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