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醒来时，发现蒋业给自己留的纸条。上面写着外卖电话，并提醒他冰箱里还有食材，够晚上两人吃一顿。
石头起身，发现桌上的草莓，旁边摆着几个星星形状的梗。春天的草莓又大又红，绿色的梗更衬得果肉鲜美。石头坐下，拿起一个草莓，低下还有点湿润。蒋业应该出去一段时间了。
蒋业家跟他工作室的风格大同小异，都是第一眼的朴素风，细看又处处都是各类书籍，摄影器材，旅行物件及奖杯。
在蒋业父母知道石头的光临之前，石头经常秘密呆在蒋业家里，把玩他的器材，翻动那些不知名的奖杯，想象蒋业这些年的生活。
“三块石头中间还是石头？”石头拿下书柜里的一本图集，书的封面写着蒋业的名字。
“什么石石石的，”蒋业从厨房探出头来，“那个字念磊。”他把番茄从热水中拿出来，撕开红色的皮，露出毛茸茸的果肉。蒋业把番茄切碎后，又敲了几个鸡蛋，“磊磊涧中石。那是17年拍的。”
“全是石头啊，”石头走过去，“石头有什么好拍的。”蒋业正打开冰箱。
“是啊，但这才是我的石头啊。”蒋业伸手揽过石头的肩膀，石头站在他旁边看到空荡荡的冰箱，“没有肉怎么办呢。”
石头发现边上的火腿肠，“这个也可以。”蒋业把仅剩的三根拿出来，“这海鲜味的，你喜欢？”
“都可以，”石头揽住蒋业的腰，“我饿了。”
“那就凑合一下吧。”蒋业低头在石头额头上亲了一口，又用手拨开他的头发，“你该剪头发了。”
蒋业转过身去把香肠切成小片。等番茄碎在锅里被炒出红水时，他把切好的香肠倒进锅里，香肠的海鲜味扩散了整个厨房。
“坏了。”蒋业立刻说。
石头问为什么。
“这个海鲜味太浓，鸡蛋和番茄的味道都被抢掉了。”蒋业很不高兴地把炒好的鸡蛋倒进去，翻炒了几下。“哗众取宠。”
“我给毁了。”蒋业把红红黄黄的番茄炒蛋装进碟里。
“闻着挺好的啊。”石头安慰他。
“本来简简单单，这海鲜味弄的什么都不突出。”蒋业沾了点尝味，“太多了。”
“弄点不一样的嘛。”石头说。
蒋业摸了摸石头的后脑勺，让他坐下，又转身去盛饭。
“连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都做不好。”蒋业责备自己。
他把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放在桌上，“对不起石头，”蒋业说，“委屈你了。”
石头把吃剩的梗装进装草莓的塑料盒子里，又去翻冰箱。
石头打开冰箱时，王明正好来电话。
“又混到哪去了？”石头看到冰箱里的肉和一些蔬菜。他翻土豆的时候，发现有几个表面冒了白色的芽。
“王石我跟你说，”王明继续说，“别搞乱七八糟的，赶紧滚回来。”石头在装草莓的塑料盒子里盛了水，挑了一个冒芽最厉害的土豆放在里面，又把盒子放在厨房的阳台上。
“回来给老子买药。”王明挂了电话，石头立刻收到他传来的图。
等石头把药买回家时，已经下午五点，王明不在家，又让他晚上到久歌KTV的34号房。
“要带药吗？”石头问。
“带脑子，浑小子。”王明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当晚石头第一次遇见林一，瘦瘦矮矮的一个小女孩，站在光线昏暗的KTV房间里。
“你们也是梅花的吗？”林一露出高兴的声色，又对石头说了几句方言。
“系，”石头回答她，“你可以跟我讲粤语。”
蒋业对石头说过，在这里应该要学会说这门语言，“我也想练习我的粤语。”石头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冇问题。”林一说，又用粤语讲了几句话。她看起来很兴奋，就像他刚到N镇时，蒋业高兴的样子。
“石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以前的日子。”蒋业握住石头的手，但他全是用方言说的，石头都能听懂。
而石头现在的语言能力还无法完全捕捉林一这一大段语速极快又巴拉巴拉的粤语，只听到一些破破碎碎的名词。
“现在正是芭乐开花的时候，”石头总算听到了“芭乐”这个熟悉的名词。
石头想不到这个矮矮小小的林一居然能一直喋喋不休。石头有些羡慕她流利的粤语，又因为不怎么搭得上话而有些畏缩。
王明走过来，拉林一坐到一旁，石头觉得逃过一劫。
“大学。”石头只听到王明对林一说的这个词，其他的字又模模糊糊地融在KTV房间的背景音乐里。
蒋业曾跟石头说，他觉得学校是与家长合谋关住孩子的地方，为了防止他们在街上游荡，无所事事，与流浪汉为伴。教他们规则的内容，并训练他们服从规则，甚至以此掩盖他们的失责。
但当石头从书架上翻到写着蒋业名字的书时，当石头被蒋业纠正某个字的读音时，当石头听着蒋业对一道极其普通的番茄炒鸡蛋也有一番见解时，石头深深感受到蒋业口中所谓规则对石头自己的折磨。在石头这里，这些规则给了蒋业快乐，让石头对自己在田野里无忧无虑的日子感到羞耻。
听到“大学”，石头更加羡慕那女孩，坐在另一个角落看她。她被王明紧紧挨着，嘴唇紧闭，一副得体的样子。蒋业在外面也偶尔露出这样的神色，有些保留地扫射周边环境，好像努力想融入又无法做到。
石头感觉看到另一个蒋业坐在那。
忽然林一站起身来，挨着石头坐下。
石头对上王明眼神。那里有厌恶，不屑，还有石头读不懂的某些焦虑。石头刚从乡下来找王明时，王明在饭桌另一边也是这副神情。
“谁知道是不是我的种？”王明打量着石头。
“后生可畏嘛。”林叔给石头倒茶。
“林叔今天没来吗？”石头问林一。
“应该来了。”林一说，“王叔的KTV正式开业，他肯定要来的。”
“这附近你熟吗，石头。”林一问。
“还可以，”石头说，“我爸带我走过几次，给店里做宣传。”
“带我走走吗？”林一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
石头本来想拒绝，但想到她流利的粤语，不想错过学习的机会，刚要答应，又想到自己那些所谓宣传的内容。
“别吧，晚上天太黑，”石头说，“好孩子早点回去比较好。”
“那可以。”林一说，“等我考完试，我们再转转看。”
“好。”石头答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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