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滨城盛家千金盛可苡,初入大学校园便对电子科技学院的江回一见钟情,遂在堂姐盛杉的帮助下拔足倒追;
她成功混入对方的小圈子,认识了一系列搞怪呆萌的朋友,为她的倒追之旅出了各种靠谱与不靠谱的主意。两人更因为一场“分手告知”结下了不解之缘。
事后,两个人频频接触,盛可苡情根深种,谁料江回却对她的穷追猛打毫不领情。经历种种事件后,两人怀着不明所以的心情分道扬镳,各自走出校园。
三年后,盛可苡毕业之际,盛家企业甚嚣尘上,江回也变身为电科院研究主管,当两个人再次相遇,过往那些未能解释的情愫,势如破竹卷土重来……

他啊,是这世界上……
最不识抬举的。
“日前,鼎盛集团与电子科技院分别召开记者座谈会,针对地皮风波……”
电子科技院作为高科名企,在载人航天和探月工程中都承担了重要任务。最近,它与滨城著名的鼎盛集团一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几年前,鼎盛集团将旗下的某块地出让给了一家外资企业。
几年后,对方竟利用此地设立高频基站,企图影响我国高科实验,其心可诛。
此前,电科院曾派代表交涉,期望鼎盛集团与外资企业的合作终止,不料效果不怎么理想。人心惶惶之际,电科院新晋主管出席记者会表示,将采取反制措施,他说:“他们探测基站尽管建,干扰不了的话,算我输。”
一时间,年轻的主管收割了一群少女的心,更有甚者将其情史扒出。然后,有意思的来了,这位主管疑似与鼎盛集团千金有一点关系。
于是,一对男女,一个豪门千金,一个国之栋梁,因为立场对立而无法牵手的豪华大戏铺陈在眼前,引得众说纷纭。
鼎盛集团总部。
盛可苡的高跟鞋陷进五厘米厚的地毯,没发出一点声响,路过某职工时,其电脑上正在直播的记者会令她驻足了片刻。
身后跟着的女助理应该是八卦爱好者,忍不住倾身试探:“小盛总,与电科院代表的会面安排在下午三点,是否需要准备下午茶?”
她未曾思考,便答:“不用,他不喜欢喝茶。”
他不喜欢喝茶,那他喜不喜欢你啊……
这一句话女助理还没机会脱口而出,盛可苡仿佛有感应似的,加快脚步回到办公室,甩手关门将助理拒之门外,做足职场女魔头应有的气势。
门外一度叽叽喳喳,门内的人则坐在沙发上十分钟有余。
十分钟后,盛可苡甩掉高跟鞋,坐到按摩椅上,伪装的干练表情土崩瓦解,拿出手机给最近联系人打过去,声线里透着的紧张一听便知:“喂?姐,我觉得你给我弄的这一身不行。”
“你不是说他喜欢干练的女性?”
“干练归干练,清纯可爱什么的,也不能少啊!”
那边的人微微皱眉:“搞搞清楚,你下午是要谈判,不是谈情,要清纯可爱干吗?拿煤气罐效果更好。”
盛可苡被反驳,不自觉地咬起嘴皮来,恰好按摩椅不偏不倚地摁到腰间一点,疼得她大声对着机器叫唤:“喂,轻点!”
女助理尚未走远,听见声音推门而入,与椅子上的她大眼瞪小眼。
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的对视过后,对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盛可苡掀了掀眼皮佯装镇定。
“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她意欲赶人。
助理却已摸清她的脾性,知道她不过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当即说话也有些没大没小:“有的,小盛总。我特别好奇,那位主管究竟是您的……什么人?”
盛可苡撩了撩头发,不再遮遮掩掩:“意中人。”
女助理眼睛发亮:“果然!那他为人怎么样?”
这倒难住她了,她做冥思苦想状:“他啊,是这世界上……”
“最不识抬举的。”
PART 1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时过境迁,她才幡然醒悟,
她有这样的念头,是多么不自量力。
听说暗恋,就是在心里藏着故事。
每对他讲出一个,就能多感动对方一分。
好似《一千零一夜》中宰相的女儿,用一千零一个故事打动了国王,换得白头偕老。
可要是很多人都想对这位国王讲故事呢?比如,迄今还占据着Q大杰出校友榜榜首的同学——江回。
于是,有段时间,盛可苡最喜欢的歌是孙燕姿的《遇见》——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现如今不仅买车得摇号,追人也不例外了。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童话里的姑娘,有一千个机会靠近对方。现实中的她再努力,也只换来自己对他的仰望,更别说,当时江国王的身边,还站着傲视群芳的王后——顾青子。
连学校美食城的老板们都知道,Q大有一对天成佳偶——工科男,艺术系女,并肩走在一起像幅画,分开独行则像一首没有断尾的诗。总之,怎么看,他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一部分。
“可生命不该只有美好,否则太单调了。”对于自己的强行介入,盛可苡这么解释。
她的厚脸皮并非天生,唯独在面对江回时自动筑起,因为她走九十九步,对方也不会向她走一步。她走九百九十九步,他反而后退一步。于是,这场游戏,她不只是追,还得赶。
大一时,盛可苡因为鼎盛集团,也当仁不让地做了回风云人物。
正是鼎盛集团宣布出让土地的年头,业内人士预言,那家外资企业背景不干净,建议合作终止,无奈天价合同已签订,没有回旋余地,这唯利是图的行为引来爱国人士的指责。其中不乏不理智的学生,将矛头对准毫不知情的盛家千金。
同宿舍的姐妹坚定地站在盛可苡这边,在网上与无中生有的吃瓜群众互掐。
结果对方团结的力量更大,铺天盖地的尖锐之词如一泻千里的洪水,挡都挡不住,舍友冲上去一个,倒下来一批,而盛可苡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们是葫芦娃救爷爷吗?一个接一个地去送死。”
舍友集体呕血,年龄稍大的秦欢叉着腰踹床脚:“那你说怎么办?!”
当事人的双眼机敏地一闪。
“不想送死,那就送钱呗。”
家境使然,盛可苡被保护得不错,但不代表她傻。
哗众取宠的把戏她从小到大见过许多,也将吃瓜群众的心理琢磨透了。他们闲得没事做,那就找点什么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这不,盛小姐利用Q大本部与分部校区之间的距离,以鼎盛集团的名义捐赠了十辆校车,甚至每周定时定点接送学生去大型超市和商业中心,迅速博得好口碑。
有校友看穿全局,打心眼儿里佩服她这招曲线救国的计谋。
可素来福祸相倚,校车启动没多久,因质量存在问题,在去分部的路上出了事故,导致一部分学生受了轻伤。
盛可苡到底不明白社会众多的潜规则。她图方便,挑选车辆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大巴公司,形同羊入虎口,致使风雨彻底飘摇了起来。
其实,盛可苡并不是传说中只会吃喝享乐的败家女。
作为鼎盛集团将来的接班人,她迫不得已主修金融专业,自己真正偏爱的却是IT技术,在信息处理及编程方面也很有想法。
十六岁那年,她曾建了一个遗言网站,旨在吸纳世上所有无法开口说出的话。注册者去世后,遗言将通过他留下的联系方式,自动发送给指定人,不让世间留遗憾。
遗言网在当时名声大噪。
直到她上了大学,周边还有不少学生提起,却鲜少有人知道创建者正是他们眼中一无所长的她,并且是年仅十六岁的她。
有的东西盛可苡懒得解释,毕竟谁的嘴也不能为她的人生铺出一条路,然而,“人言可畏”四个字并非说说而已。
鼎盛集团的出让土地事件,加上校车事故,令盛可苡频繁出现在大众眼前。众人对她的责难也甚嚣尘上,导致她在计算机大课上旁听时,无人愿意出现在她方圆五米以内。
那是盛可苡头一次感觉,自己坐的地方宽敞得离谱。
分明自己所处位置的西边有成片的空位,还能遮挡毒辣的阳光,可众人宁愿挤在东边的角落,忍受烈日炙烤、摩肩接踵,也不愿移步分毫,避她如蛇蝎。
此前,盛姑娘还没遭遇过如此待遇。
她行事雷厉风行,为人却谦和,从不爱以势压人,稍微接触过她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她这才能与舍友们义结金兰。
然而,纵观当时满场黑压压的人头,没谁了解她,也没一个肯来了解她……
江回便是在那时登的场。
他是中途来的,抱着笔记本从后门而入,扫视过一圈教室后,落座在盛可苡的正前方。那时恰好有句流行的话:我颠覆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当时的盛可苡,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了这句话。
江回本是无心之举,却拯救了她跌落谷底的心,令她感受到在与世界为敌的这场战役里,至少自己不是一个人。
但这个人会为她拿起武器吗?
盛可苡不确定,直到她无意中瞥见他的电脑屏幕。
亮起的十三英寸天地里,赫然显示着她无比熟悉的页面,正是她十六岁那年构建的遗言网站。
网站已近两年没打理,以她现有的水平,某些脚本问题还无法处理,不料江回也是注册者之一,并且极快地建立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模块,解决了盛可苡遇见的问题。
这所有行为都是线下进行的,他没给她留言,也没炫技的成分,估计只是拿网站练练手,盛可苡却觉得自己遇到知己了。就此,江回两个字如一把刀,蛮横地砍破她固守多年的城门。
一开始,盛可苡以为江回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后来才知,他是电子科学系的尖子生,大四,已经在电科集团滨城分院实习。
没出校园就能让电科院主动抛出橄榄枝,江回是第一人。
至于网站处理,只是他无聊看到随便做做。其真正的工作性质,非常高深,连盛可苡那位自视甚高的堂姐都对他刮目相看。
回到那日,课间休息时,有认识的学生与江回窃窃私语了一会,大意是要他坐到东边去,惹得他侧头瞧了盛可苡一眼,极快极浅,却令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面目清俊,衣着简单,眼睛眯着时颇具攻击性,平静时自有恬淡,浸透到了骨子里。更为重要的一点,旁人的煽风点火对他来讲如耳边的蚊蝇,他自岿然不动。
突然,盛可苡听见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恍然觉得见过世上万千人,都不及见他的这一面。
盛家小千金的春心动了,她的堂姐自然没办法闲下来了,她悄悄地跑到教室外的走廊跟堂姐联系。
“我该怎么与他搭讪?干脆说,你好,我就是遗言网站的建立者?”
教室外,盛可苡仿佛将完成终身大事似的,慎重非常,却令对方撇了嘴:“遗言两个字放在初次见面,太唐突了吧?”
“那怎么办?‘你好’两个字可以保留吗?”她忐忑得像不经人事的孩子。
恰好,江回抱着电脑从教室里出来。
青年身高腿长,经过盛可苡时斜视了她一眼,当即令女孩面红耳赤地放下电话,脑子一团豆腐渣似的,只记得“你好”两个字,遂招手示意说:“你、你好……”
她语气带着犹豫,江回以为她话没说完,顿了顿脚。走廊上有窗,光与影将对面人的轮廓照得很立体,素来见惯大场面的盛可苡瞧着,嗓子眼一紧,一松。
“你好……帅。”
其实,江回对盛可苡早有印象。
她捐赠校车的豪举,搞得隔了几条街的D大学子们都知道了,而那句“曲线救国”的赞赏,正是出自他的好友。只是,他并不认同。
“曲线救国本就是著名的投降言论。”食堂里,他放下筷子说。
向莫须有的流言投降示好,老实讲,江回不太看得上。
既然看不上盛可苡,为什么还不接受大家的意见,坐到东边,跟她保持距离?
因为对那群起哄的乌合之众,他更看不上。
兴许老天优待,给了江回好头脑的同时还给了他一张男主角的脸,但他并非十全十美。
江回的个性存在缺陷,他骄傲自负,活得像仙人掌,不需任何人问津,不与任何人拥抱,除非对方也是仙人掌,那倒可以互相探讨探讨怎么在沙漠中生存这件事。
至于顾青子,占了天时地利,从小和江回一起长大,个性也独立,是油画系的佼佼者,两人性格和长相都很般配,这才有了天成佳偶的说法。
宿舍里,盛可苡揉乱了一头黑亮的发,一副生无可恋状。
秦欢好奇:“那他最后……怎么回复的啊?”
回复?
盛可苡怎么可能告诉众人,江回只回了她三个字——你好傻。
她第一次见面说他帅,他第一次见面说她傻,也算呼应了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不过,老天也待她不薄。
两周后的微机课,竟让她得知了一个秘密。
Q大的微机课教室很多,基本都是交叉使用,偏偏盛可苡占到的那台电脑,恰好是江回刚使用过的,聊天工具还因为程序原因,并未及时关闭。
原本盛可苡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因消息提示突然在桌面闪动,显示发来消息的正是顾青子。而她发来的消息比巧合更劲爆,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江回,我们分手吧。
盛可苡眼皮一跳,受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点开了聊天记录,明白了前因后果。
同样上大四的顾青子经学校推荐,去法国进修,至少两年内无法回国。毕竟她是普通家境的孩子,回国机票价格不菲,于是,她征询江回的意见,要不要接受。
可江回复道:“稍等,我去图书馆查点重要资料。”
看到此处,连应该幸灾乐祸的盛可苡,都差点一口鲜血喷溅在屏幕上。
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韩剧看了不少,女孩子提分手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被挽留。然而传说中情商极高的江学长就跟二愣子似的,成功地叫女主角内心崩溃了。
消息还没完,见这边迟迟无动静,顾青子自发列出对江回不满的条条框框,开始数落,无非是说他太理智、不够爱她等等。
奇怪,顾青子数落的是江回,盛可苡却莫名地坐不住,手指也鬼使神差地落在键盘上,为其辩驳。
“如果你够爱我,何苦来为难我?你心里早有主意,也期待这次机会,何必非得从我这里得到首肯,来减轻心理负担?你这样做,是希望我苦苦哀求你留下,还是声泪俱下地送你走?梦想本来就是自己的,任何决定都该自己承担后果。”
对方的头像彻底黑了。
盛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绞尽脑汁地设计了一系列掩耳盗铃式的方案。
当晚,校园网上就四处传着这样一则消息:QQ尾号为××的同学,你的女朋友找你分手了,望知情。
这则消息是用小号传出去的,没有常用IP地址,无法追根溯源。
盛可苡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甚至买通微机室的保安删掉监控录像,企图让这场“分手”看起来像是路人的恶作剧。不料,她下线没多久,又出现一个比她更隐蔽的小号,跟风PS了江回与同系学妹并肩而行的一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暧昧。
傻子都知道,江回身旁除了顾青子外无其他异性可近身,更别说与他谈笑风生了。如果有,那只能说明他们关系匪浅。
自此,金童玉女分手的消息被坐实,还由好端端的追梦原因,流传为厌倦变心,硕大的一顶帽子扣在江回的头上。
盛可苡对顾青子不熟悉,却有所耳闻。她是特别清高的油画系才女一枚,难搞程度不亚于江回。可以想象,两人的关系本就处于紧张时期,还闹出这样的绯闻,覆水难收。
其实,拆散江回与顾青子并非盛可苡的本意。
她的确对江回存着不明所以的心动,却好歹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挖墙脚的事儿绝对不做。但老天要开你的玩笑,挖了陷阱乐呵呵地看着你跳,你除了摔死,别无他法。
那段时间,惧怕“摔死”的盛可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遭受流言蜚语的时期还低调。
但墨菲定律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食堂里,打饭的学生摩肩接踵,盛可苡被挤到前面,恰好撞到江回的背脊。好在,他没回过头来,任她自己与自己对戏,脑袋里闪过无数条弹幕——
他到底知不知道回消息的是我?
还有顾青子,他俩……如今什么状况?应该不好,否则他怎么会一个人来吃饭呢。
她正在思考中,江回已经去一旁结账,轮到她点菜了。
她竭尽所能地垂下脑袋,跟个鸵鸟似的,压低声音,道:“糖醋里脊。”
这不是什么清幽之地,哪听得清她如蚊蝇一样的声音,食堂大妈不耐烦了:“同学,能不能大点儿声,要什么?”
她一狠心,提高声音道:“糖醋里脊。”
“什么?”
“糖醋里脊!!”
语惊四座。
这下,她想不被注意也难。
正值饭点,人特别多。江回运气好,占了最后一张空桌,偏偏盛可苡的室友们不知跑哪儿去了,剩下她独自端着盘子左顾右盼,两次从江回的身边穿梭而过。
第三次的时候,江回用筷子头敲了敲对面的位置,示意她落座。
盛可苡受宠若惊:“是在提示我吗?”
话落,有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致使菜汤洒出,悉数溅到江回的衣袖上。他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她的道歉已抢先出口:“抱歉,学长,你没事吧?!”
座位上的人凝神瞧着她,开口说:“学长没事,只要你别再给学长找事。”
顷刻,盛可苡的小家碧玉模式被打破,面对他时的那点拘束荡然无存,讨巧卖乖地坐下,道:“没关系,学长,我拿回宿舍帮你洗!”
江回看了看污渍的面积,又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刚吹出来的旖旎泡泡。
“洗就不必了,赔钱好些吧?”
简单的一句话,泾渭分明。帮他洗衣裳属于亲密行为,而她与他,只适合银货两讫。
后来盛可苡也曾自省,她并非没见过比江回好的,无论头脑还是皮囊,怎么就单单对他执迷呢?秦欢说,这是个性魅力。
“你没发现吗?江回说一句话,效果胜过别人说一万句。不管他这一句话是想让你笑,还是想让你哭。”
而且,征服欲就像人的本能,与身体共生共存,所以盛可苡清楚自己看上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却没退缩,反而妄想做能关住他的鞘。
时过境迁,她才幡然醒悟,她有这样的念头,是多么不自量力。
出了食堂,盛可苡跟了江回一路,像个猥琐少女。
没办法,电子科学院和商学院恰好在同一个方向,且离得不远。
正是春季,路边的花红艳艳的,树木绿油油的,煞是好看,衬得前方走在花团中的人也清风朗月了。
没两个月,顾青子离开滨城前往法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同一条路上,盛可苡再度看到江回的背影,只是景致不同。
黄昏时分容易酝酿悲伤的气氛。尽管江回行走的姿态依然稳当,可他每一下驻足或侧目凝神,盛可苡就是能感觉到那些他不曾表露过的情绪。
顾青子离开前,有人说看见她与江回道别了,就在英语角。
那么骄傲的女孩,唯独在他面前放低了身段,轻声问:“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江回说了什么?
“那就祝你平安吧。”他语气淡淡。
兴许别人听不出这是分别,盛可苡却敏感得很,像江回那样的人,怎么会愿意说废话呢?
“那就祝你平安吧”与“祝你平安”表达的含义天差地别。
“那就”分明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仿佛在说,如果在一起无法幸福,只好祝你平安。
理解到这层含义的盛可苡,还生出过一个略显卑劣的念头——幸好自己出身于富贵之家。
虽没享受到平凡家庭里那样多的温暖,可当她想追寻任何人或任何东西时,都能无后顾之忧。
比如,她若是顾青子,法国又怎样?南极也是小儿科啊。
只要她高兴,她可以半个月飞回来看爱人一眼,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亲亲他的脸。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顾青子没有她雄厚的资金背景,却得到过江回的心。
纵然盛可苡能从平地飞升到月球,她却注定吻不到想吻的人。
顾青子离开后,江回便不怎么在学校出现了。
天气渐渐变热,毕业季也悄悄来临。
许多校园情侣劳燕分飞,为了前程各奔东西。江回也将全部精力投到电科院,每周回学校只是为了慢慢整理行李,好搬进电科院的特供宿舍,可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并未间断。
“二十岁出头就进入高科集团,参与雷达探测设备的研发,又刚和初恋分手,不知有多少姑娘虎视眈眈啊!”秦欢如是讲。
盛可苡却并没有放在眼里。在这世上,她只怕一种爱情,叫先来的爱情,比如,顾青子和江回。
至于后到者,她完全有自信不被压倒,却苦于没接触江回的机会,只好四下打听他的行程,才得知他周三将回校,交毕业论文。
当日,盛可苡早早地候在电子科学院的大楼外,想了一千八百种偶遇的对白,可江回没给她机会。
她掐好时间点,提前到了,台词还没来得及说,江回就如一阵迅疾的风,从教学楼里冲出。
有条不紊惯了的人,神态首次那么严肃,连衬衣袖口的纽扣没系都没发觉。
见他神色不对,盛可苡直觉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没顾得上打招呼,便追着他一起出了校园。看他乘坐着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她在后面也拦了辆出租车,上车时气喘吁吁的:“师傅,麻烦跟上前方那辆车!”
PART 2
国王与少女
我玩得过别人,还不是因为我姓盛?
他嘛……
我愿意输。
出租车越开越远,越走越偏,后来直接上了高速公路。
那辆出租车行驶一段距离后,遇到一个小收费站,然后急转直入,替盛可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里应该是滨城的某个附属县城的小镇,没怎么开发,周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小卖部,道路也坑坑洼洼的。
江回在一条小巷口叫停,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了进去。
到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盛可苡有些局促,却还是没犹疑地跟了上去,中途踩到碎石头差点摔倒,幸亏她及时扶住了墙。
巷子里仅有一户人家,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老院子,灰墙红瓦,院里有棵高高的木棉树。
江回刚到门口,便有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女人迎出来。看年纪和两人的熟悉程度,她应该是他的母亲。她的瞳孔中带着寻常妇女没有的坚毅,说话时,眼里的光却不自觉地闪了一下,对着他摇了摇头:“已经走了。”
接着,忽闻院内传来哀恸的哭声。
去世的是江回的外婆,八十多岁的年纪,生有三儿一女,江妈妈排行最小,却最争气。
她早年是边防巡逻艇队的女兵,在部队待了多年,也得过奖章,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主动退伍了,甚至拒绝了千载难逢的提干的机会,转为普通文职人员,现任职于滨城新区文化馆。
这边,见江回进了门,盛可苡才敢走近一点。
到了色泽陈旧的门前,她便听到其中一个男音在哭,声音含糊不清地痛诉自己如何对不起母亲,说她在世的时候自己吃了多少多少软饭、骗了多少多少钱,现在想主动交出来,替母亲操办后事。
盛可苡仿佛看电视剧似的,觉得生气又好笑,还有些心疼。
她总觉得,豪门世家的葬礼冷冰冰的,尤其是念遗嘱环节。不过,她认为全世界的葬礼应该都差不多。
而此刻姿态狼狈的她,站在一门之隔的世界外,竟然闻到了真的人间烟火味,还忽然有了预感。她预感这个叫江回的男子,就是会带她品味酸甜苦辣的人,是带她品味酸甜苦辣后,她也甘愿在原地等待的人,一如此刻。
天光渐渐暗下来,小县城里根本没什么车,偏偏盛可苡来得匆忙,手机和钱包都落在了出租车上。她想鼓起勇气敲门,让江回和他的家人收留自己一晚。
但敲了门,她要怎么开口?
难道说,江回,我情不自禁就跟着你跑回了老家……
还是,哇,江回,我随便逛逛都能到你家门口,好有缘啊,哈哈……
她一边思索,一边喃喃地说道:“江回,看在我这么辛苦追你的分上,能不能请我进去坐坐啊?”
孰料,从她身后斩钉截铁地传来了一个字:“好。”
小镇的傍晚别有一番风韵。
漫山遍野的绿,渐渐与黑融为一体,像尘埃落进了深海,失去兴风作浪的力气。而不远处,炊烟四起。
盛可苡局促地跟在江回后面慢慢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最后在镇上仅有的一家丧葬用品店门口停了下来,购买了一些葬礼必需品。
来之前,她幻想过,兴许自己努力努力,能和江回开花结果,却不料这么快就到见对方家长的地步——暂且允许她自我催眠这就是见家长。她光是想想,红晕就爬满白皙的小脸,好在夜已经够黑了。
江回素来不是喜欢打探的性格,没追问盛可苡为什么突然出现,只在走到家门口时,象征性地瞧了她一眼,语气不明地说:“进来吧。”
江回的母亲杜裁云经过堂屋,见他领着一个女孩往回走,忍不住停下,问:“小回,这位?”
盛可苡眼中赤裸的爱慕到底没藏好,一听杜裁云问话,立马乖得不行:“阿姨,我也是Q大的,叫盛可苡。我在路上撞见学长火急火燎地上了出租车,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跟了过来。没想到……请节哀。”
哪知杜裁云晃了晃神,好半天才有反应地点点头,不客套,但也不亲近,道:“哦,有心了,进来坐吧。”
堂屋里,江回的舅舅、舅妈们也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三舅妈打扮得比较年轻,应该对穿着有研究,见盛可苡一身低调的小众名牌,立即用胳膊肘撞开老公,起身迎上来:“小回的校友,是吧?你来的时机不对,招呼不周了。”
盛可苡腼腆地摇摇头,行事倒丝毫不扭捏,接过对方递来的椅子安静地坐下了。
堂前挂着老人的照片,一眼看过去英气硬朗,目光坚定,杜裁云和她母亲颇为相似。怪不得初相遇时,盛可苡总觉得江回眯眼看人时,有股子说不出的气势,看来是基因作祟。
江回的外婆年轻时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十几岁便参加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再后来,她上山下乡,当过知青,也挨过饥荒,嫁人生子了,一把骨头依旧硬得响当当。正因如此,杜裁云才走了母亲的老路,考进部队,连年被评选为优秀女兵。
同时,老人的世界观还成功地影响了江回——简洁有效的说话风格、干脆利落的处事态度,以及为国效力的一腔热血。
实际上,以江回的资质,进薪酬更高的百强企业不在话下,他却选择进入电科院,拿着目前来说不算丰厚的实习薪水,只因他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国家高科事业做贡献,就像后来在记者招待会上,面对居心叵测地要打探我国机密的某些人,他胸有成竹地道——
探测基站随便建,干扰不了的话,算我输。
家里老人去世,许多地方还流行哭灵,小镇也不例外,江回却避开了这样的场合。
起初,盛可苡觉得他是拒绝封建迷信,后来才发现,他是表面镇定,内心却隐隐拒绝接受外婆离世这件事,因为祖孙俩感情非同一般。
儿时外婆还教他认星星,说他们以前还没普及指南针,抗日战争时行军全靠生活常识和看星辨方位。启明星自然很容易找到,还有柳星、牛郎星、翼星……这是引起江回对宇宙万物产生好奇的开端。
盛可苡知道这些,是因为她默默地陪他守灵到后半夜。
她打着记不清家人的电话号码的幌子,死乞白赖地说借住一晚,明日再回城。出于安全考虑,江回没说什么。
后半夜,舅舅等人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再也流不出眼泪,堂屋里只有死寂般的沉默。盛可苡原本被安排去杜裁云的房间休息,她却说不困,但眼睛还是诚实地渐渐合上了。
“出去透透气吧。”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阴影陡然扩大,橘黄色的灯光将一道修长的影子拉得更长。
闻言,盛可苡警觉地直了直身,这才发现江回已越过自己,遥遥地走在了前头。
院里有张青石凳,靠近生机勃发的木棉树,是夏日纳凉的好地方。两人不近不远地坐在木棉树下,仰望一览无余的夜空。
天际有颗过于明亮的星星闪了闪,被盛可苡发现,指过去:“那就是启明星吧?!”
江回看了那闪亮的星星一眼,又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她:“它叫天狼星,通常被认为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青年用异常好听的嗓音,有条不紊地叙述着。
其间,女孩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移到身旁人的脸上,贪婪地打量着,忽地想起儿时爱不释手的一本故事集,《一千零一夜》。
这本书的出现,相传是古代有一萨桑国,国王山努亚生性残暴善妒,因王后行为不端,将其杀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早晨便杀掉,以示报复。
宰相的女儿为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国王,用讲述故事的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国王便不忍心痛下杀手,只好允许她下一夜继续讲。宰相女儿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国王终于被感动,与她白头偕老。
而今晚,情况反转了,“江国王”竟然为盛可苡讲述有关星星的知识……她甚至还期待,他也能像那位少女一样,每夜都为自己讲。
但这样的期待过于奢侈,盛可苡不确定在有生之年能否有机会实现。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以后的每个黎明来临之前,自己都会想起有过这样一个男子,令她曾希望永远不天亮。
江回要帮着家里料理后续的事情,暂时回不了滨城。
盛可苡察觉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佯装不经意想起什么似的,说她还记得一个发小的电话,因为尾号特别有趣。
“学长,借你的手机给我用用呗。”
思考一会儿,江回点了点头,示意她往堂屋里去:“手机在这里信号不好,座机有免费时长,通话也稳定。”
没料到被拒绝,盛可苡怔了怔,下意识地用食指挠挠耳朵缓解尴尬,却始终没起身。
江回沉重的心情仿佛被她这副模样取悦了一点儿,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揶揄道:“不想用座机吗?因为那样就拿不到我的手机号?”
他已然看破全局。
你知道有这样一段话吗——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他治得了你。只要看见他,你的坏脾气会自动收敛起来;你的小心机,都是昭然若揭的把戏。你会觉得全世界的道理都站在他那一边。然而,这一切只因为,他治得了你。
当下被戳穿的盛可苡又羞又恼,往常伶牙俐齿的她,此刻却无言以对,江回的存在,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治她。
翌日清晨,小镇被一辆绿色跑车激起波浪。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年龄也就二十岁出头,明明天光不是特别明亮,他却贱兮兮地戴副墨镜,一路嚼着口香糖狂飙。有早起的居民端着洗脸水,督促家里的小孩吃完饭去上学,吸到了满口尾气。
车子飙到江家老宅所在的巷口才停下,引起一些群众围观。
见状,盛可苡硬着头皮上前,问了来人一句:“我们还是朋友吗?”
年轻男子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
“那为什么开这么招摇的车来?”
那人却耸耸肩,说:“这已经是我最差的车了。”
“是吗?”
“我以过去十九年的友谊保证。”
盛可苡想,看来这十九年的友谊不怎么值钱啊。
但碍于在江回的面前,她不能粗鲁地踹对方一脚,只好故作镇定地介绍:“这是程绪,我们从小玩到大,他不正经惯了。学长,你别介意啊。”
江回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的朋友,我没介意的权利。”
这句话引起程绪的不满。他的发小,何曾被谁欺负过啊?
有关这位江学长的传言,程绪倒也知道一些,不就是一个穷酸学霸,比起他来差远了。他自己也是学霸啊、风云人物啊、颜值不低啊,而且还有钱。
更巧的是,程绪攻读的也是电子科学专业,与江回同级,只不过就读的学校不同,他在几条街以外的D大。
按理说,D大的电子科学系才是最厉害的,在全国乃至国际都享有盛名。如果江回真像传言里说的那般厉害,为何没考到D大?
当程绪提出这样的疑问,盛可苡想了想,只有一个解释,因为顾青子。Q大的艺术系很出名,为了能与心上人朝夕相处,江回牺牲了自己,舍弃了上更好的大学的机会。
想到这儿,盛可苡难免惆怅。什么时候这个叫江回的男子关于爱情的想象,会是自己呢?
本来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偏偏程绪还要在中间捣乱,得知江家刚出了白事,各种挑衅:“不好意思,来之前不了解情况,帮不上什么忙。或许,我能帮忙介绍一块比较好的墓地?我朋友手上就有块风水宝地,你若有兴趣,我叫他打个折。就在新开发区里,估计能降到一千二百万。其实,两百万的零头也可以去掉。”程绪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惹得盛可苡干着急。
他看似热心肠,实则笑里藏刀,冷嘲热讽江家小门小户没实力、没背景,就别自视甚高、看不起别人了。
谁知江回竟笑了笑,说:“我像缺那两百万的人吗?”
一瞬间,错愕的不止程绪,还有盛可苡。她正整理着思绪,他紧接着说道:“我缺的是那一千万。”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态度是不卑不亢的。
听说别人想打你右脸,你就把左脸也伸给他,反倒会弄得对方一脸发蒙,正如此刻的程绪。
被怼了一句的程家小公子难受极了,以至于回程的路上还郁郁寡欢。
“嘁,不就是会耍点嘴皮子!”
副驾驶座上的盛小姐摊手:“可你连嘴皮子都耍不过人家。”
程绪恨得牙痒痒,接二连三地瞪着她警告道:“别和他走得太近,他那心思和心理素质,哪是你玩得过的?”
盛可苡哪里听得进去,道:“我玩得过别人,还不是因为我姓盛?他嘛……”尾音拖了颇长,她才继续说道,“我愿意输。”
那个暑假,盛可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她还自诩脑子灵光,却想不出一个给江回打电话的理由。
新学期伊始,她刚回校,秦欢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她八卦。
“江回申请了D大的研究生,你知道吗?”
D大?
哦,对,顾青子已经离开了,他没理由继续留在Q大。他想要更具权威性的文凭,D大自然是首选。
抛开各种因素,江回选择在D大读研究生算是好事,因为距离不远,盛可苡又可以厚着脸皮跑去D大“偶遇”他了。
可另一方面,程绪也升了D大研究生,两人还同专业。常言道,王不见王。不知道王见到王,会掀起什么波澜。
果然,刚开学没多久,D大的八卦已经甚嚣尘上地传到Q大,说程绪栽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跟头——
他跟着导师做的某项科研项目数据出现了偏差。
其实,误差在可接受范围内,问题在于,江回给出的数据,堪称教科书式的标准,这绝不是一个研究生能有的水平。如果没有专业实践多年的经验,绝对预估不到实验可能出现的所有意外,并计算在内。
江回没出现以前,程绪每次的成绩都是A,连走路都盛气凌人。因为世人唾弃富二代,可他是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富二代啊,别人羡慕不来。
江回出现以后,程绪的成绩依旧是A,而对手的成绩是A+。
这位教授的苛刻整个学术界都知道,他能给出A+的成绩,史无前例。
据说教授还一路拉着江回聊天,走到了校内的家属楼,非要他上去吃饭,导致有人开始抱大腿,期待江回在教授面前美言几句,给个能看的分数。
当然,程绪多年累积起来的人脉并非一朝一夕就会瓦解,也有人出来打抱不平。
“教授太偏心了,估计知道那江回是电科院新引进的人才,想去攀点关系,为学院争取一点儿项目资金。”
“就是,我看程小公子最多就两个地方出现了失误吧,怎么就和他的成绩差一个等级呢?”
恰逢江回从大教室出来,听见二人谈话,眼睛眯了眯,经过他们的身边时却面不改色:“你们程公子怎么会只有两处地方失误呢?”
“啊?”
“他失误的地方有十处。”
这话好狠。
江回还记得,在小镇,程绪谈起金钱时的趾高气扬。现在,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典型的江式作风。
所以,程绪提醒盛可苡是不对的,他应该提醒的是自己。
但那时的盛可苡还不清楚其中的曲折,跑去D大偶遇江回,还赖着要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人声鼎沸的环境中,盛可苡想起程绪败北的事,问及此,江回却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五个字:“以为多厉害。”
闻言,盛可苡眨眨眼,灵光乍现地意识到了什么,刚塞嘴里的一块西兰花卡在喉咙,好不容易才吞下去,惊讶跃然脸上:“你该不会是为了教训他,才申请的D大研究生吧?”
江回拿筷子的手停顿片刻,与她对视,道:“有问题吗?”
这话说得好像对他来讲,申请哪儿的研究生并不重要,只看他的心情。
瞬间,女孩脸上的惊讶转为惊喜,习惯性地咬了咬下唇,试探道:“该不会还有……我的……原因吧?”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她难得地不自信。
“是为了你。”
对方话落,盛可苡脑子轰隆一下,紧接着打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几道闪电,小世界风雨欲来。就在她做出欲说还休的表情时,她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后面一句——
“你信吗?”
见鬼,她早该想到,他哪里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呢,他只会刻薄地贬低他人。
屡屡受挫的盛可苡不服气了,为了证明自己的智商,急赤白脸地凑到江回的眼前:“你这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我问你,木头做的门叫什么门?”
“木门。”
“铁做的门呢?”
“铁门。”
“通往幸福的门呢?”
“……”
江回总算沉默下来,表情变得高深莫测,盛可苡得意极了:“看,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通往幸福的门是……”
根据网上的套路,通常此时对方回答不出,女生便可以娇滴滴地说一句,通往幸福的门,是我们,撩拨指数高达99。
但套路忘记教她,如果对方回答出来了,怎么办呢?
如果他回答的是“没门”,又该怎么办呢?!
程绪近来有些废寝忘食,成天地待在实验室不出来,心爱的跑车蒙尘了也无所谓,一心想雪耻。
盛可苡则放弃了治疗,但也没轻松多少。
时值大三,实践课程越来越多,又即将迎来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盛事,学校也举办了相应的庆祝活动。
其中商科有任务,协助邀请名单上的文化传承人到校,展示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遗产。至于条件,自己去谈,并算进毕业总成绩考核里。
与周年庆沾上了关系,学校必定动真格,马虎不得。盛可苡被导师钦点为小组组长,负责搞定赫哲族的某位传承人。
赫哲族是东北地区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起源于东海女真赫哲部落。
早在两千多年前,他们的先民便使用鱼皮做衣裳。鱼皮又柔又韧,触感近似棉布,能代替当时粗糙的平民布衣,并流传至今,成为典型的中华特色。
为了请到鱼皮衣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游英,盛可苡费了很多唇舌,都以失败告终。她最后决定专程走一趟。
在别人眼中,她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可拿去这顶华丽的桂冠,她只是一个死心眼的姑娘。她聪慧、狡黠,很难对什么产生兴趣,可若是兴趣盎然,亦很难半途而废。
据可靠消息,游英此时正在首都为鱼皮衣申遗。盛可苡原本想拉上程绪护航,当作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小旅行。可这厮直接关机了,非得完整模拟江回的实验步骤后才肯与外界联系。她去D大逮人,意外地撞见电子科学系的教授与江回在谈话。
“请假当然没问题。电科院能够邀你去北京总部参与如此重要的科技研发,看来着实费了不少心思来栽培你。学院也希望你能争光,加油。”两鬓斑白的老者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江回领了心意,颔首告别,转头便抓住在角落偷听的盛可苡。
得知他近期也将去北京,盛可苡立马将程绪忘到九霄云外了,机灵地跳过去:“学长最近要光临京城?好巧,我也是……”
“一起啊”三个字还没机会说出口,江回就镇定地打断了她:“对,乘坐院里的专机,明日启程。”
……
盛可苡去过国外大大小小的岛屿,但每次都有程绪做伴,所有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由他把关,自己只负责当白痴,听说找男朋友就该找这样的,你负责闹,他负责笑,包括收拾烂摊子。
青梅竹马的戏码其实两人也上演过,在最青涩的年纪,盛可苡也曾被程绪这张桃花脸蛊惑,冬天还织过围巾送给他。可没过几天,这条围巾就出现在了校花的脖颈上。那姑娘瘦骨伶仃,又高,和顾青子倒有几分相似,甚至多了点儿轻柔的气质。骄傲的盛姑娘玻璃心都碎了,从此告诫自己,要把程绪不当人看,管他再能干。
这心理暗示果然有用,盛可苡渐渐对程绪有了免疫力,之后无论他做什么,她再也没产生过心动的化学反应。
然而,此招怎么对江回就完全不行呢?
自信心被打击得很彻底时,盛可苡想破了脑袋,依旧没想明白。
北京行以后,她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她从没遇到过,面对她的骚扰不胜其烦,却始终没丢下她的男孩。
北京南苑机场人流量大,规模却没有国际机场大,设施也没国际机场的好。盛可苡没经验,买的机票抵达地是南苑,时间近晚上十点,她一出门便冲过来一群黑车司机。
盛可苡前夜拟了几项说服游英的方案,没休息好,再加上飞机遇到气流颠簸,她在飞机上也只眯了一会儿,此时,她迫切地想快点到酒店,当即抛弃了排长龙的出租车队伍,选了个看起来顺眼的开黑车的年轻司机,上了他的车。
不过,警惕性盛可苡还是有的,上车前,她瞄了一眼车牌号,默默地背得烂熟于心。
她预订的酒店在二环,跟年轻司机讲好了地点与价格,车子披着夜色上路。
夜晚的北京没有白日那般气势磅礴,灯火的亮度与滨城大同小异,倒是高速公路上的岔道数不胜数。
行驶了约莫五分钟后,盛可苡接到酒店打来的道歉电话,说她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抵达酒店,前台就自作主张,将她的房间开给了其他客人,酒店里现已住满,没有多余的房间,于是想和她协商:“能否将您调剂到旗下的连锁酒店?”
客服道歉的口气真诚,也确实是她没预估到飞机会晚点近三个小时,便没多加为难。
挂断电话,盛可苡通知年轻司机改目的地,没想到他的嗓音一下拔高了好几个度:“有没有搞错啊美女?地址变来变去。你要早告诉我,我就走刚才那条路了,现在要多绕半个小时,知道吗?”
盛可苡是第一次来北京,却了解这家酒店的营业模式,通常旗下的连锁酒店与主营楼距离不会超过一条街,明明方向相同。
没错,盛小姐不缺钱,可她也不能任人宰啊!
谁都不喜欢被坐地起价的感觉,好像真被人当白痴似的,盛可苡于是态度强硬地不同意。
见她一个外地小姑娘,半夜又是自己一个人,司机言辞暗含威胁:“你得加价,要不然,这单我可跑不了,只能不赚你的钱,就地将你撂下了。”
“行,那你靠边停吧,我下车。”
说这话时,她压根没考虑过对方会真的违规,在高速公路上踩了刹车,靠边要她下车。
盛可苡被逼上梁山,硬着头皮推门下车拿行李。关门声响过后,她又听到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宽阔的马路上便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她和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以及川流不息却冷漠的车辆。
后来回忆起,盛可苡觉得自己挺傻的。
她明明都知道记下对方的车牌号,万一发生意外就打110,怎么意外真的光临了,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刚抵达北京的江回?
手机铃声响起时,江回刚参加完电科院总部的紧急会议。
再过半个月左右就是国庆,而且是六十周年大庆。电科院必须在大庆前,将研发的空中预警机系列交出去。
空中预警机主要承担空中巡逻警戒及指挥控制任务,新研发的空警MG-9更将作为代表,组成空中方阵、雷达方阵和通信方阵接受检阅。但因为总部精英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系列上,其他项目的研发进度便落下了,比如,与MG-9搭配出场的空达指通机。它的作用是扩大通信信号覆盖范围,辅助作战飞机,亦不容忽视。
江回这次临危受命,是滨城分部向总部鼎力推荐的他。他们看中江回的潜力和稳健,希望他参与到空达指通机的研发中来,盛可苡却不知他刚接受的大任,一通电话打过去诉苦。
“我现在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没人停车……”
江回下意识地想拒绝,第一是觉得她的安全不该由自己负责,第二是怕去了,会令她产生什么不好的错觉。但“你打电话找找附近的巡警”这句话,在嘴里憋了半天,就是出不了口。
“等我。”最终,他说了这两个字。
盛可苡听见那个熟悉的嗓音和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安下心来,刚刚涌上喉咙的那股苦涩顿时就被逼了下去。
好在九月的风并不冷,她像是笃定他会来似的,干脆将行李箱放平,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等待,模样乖顺极了。
那厢,江回向院里熟悉的领导借了辆车,顺便通过刚才的电话具体定了位,发现她就在南苑机场附近,于是缓缓地驶上去南苑机场的路。
开会的地方离南苑机场并不远,因为需要研发重大设备,总部地址设在郊区。
他所思周到,来时还报了警,向附近的巡警求助报备,双方几乎同一时间抵达盛可苡所在的位置。否则,军车在高速公路上也难以快速通行。
当江回开着军用吉普一脚踩下刹车停在盛可苡的面前时,轮胎带起的风吹动了她细碎的刘海,连着视线也飘忽起来。
江回推门而下的瞬间,女孩的骄傲和矜持一点点瓦解。她像一只扑向火光的飞蛾,噌地张开翅膀,毫不犹豫地以火焚身。
以江回的敏捷,他完全有机会避开她扑向自己,可他没有。
在北京有些沉闷的夏日空气中,兴许是盛可苡眼中流露的一点害怕与脆弱,让他心软了。
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外婆去世那日,在小镇的夜里,她傻乎乎地跟来,惨兮兮地坐在门口自言自语,请求自己收留。后来她说不回去,他居然也默默顺从。
现今,已经从一个镇辗转到了偌大一座城,为何命运还是像张步步紧逼的网,要他不得安宁。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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