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吗，小小？那树花开，那条小路，那双眼睛……
我还记得，从没有忘记。
那年，顺着河渠边斜坡上的一树树槐，一穗穗的槐花怒放，一朵朵小白花犹如鼓鼓的帆。浓郁的花香弥散在傍晚春风轻抚的空气里，惹得成群结队的蜂蝶忙忙碌碌。春耕的水顺河而流，青绿青绿地。一群晚餐后的同学顺渠的小路散步，你鞋带散了，蹲下系好之后起身往前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你，一回头，一双大眼睛盯住你，热辣辣地。你楞了一下说：“什么事？”他二话没说从背后拿出一个信封似的纸片递给你，看到身边稀稀落落走过的同学，你吓得抓过纸片触电似的丢进了渠水中，白色的长方形纸片很快被河水带走了。你看到他热切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你一眼转身寂然而去。
你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不止一次了。塞给你他省下的菜票时你断然地拒绝时，偷偷地写下纸条夹在书里被你无视时……但是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改热情。被拒绝之后不久又会更热情的来关心你，帮助你。你被物理数学题弄得焦头烂额时，他会主动细致耐心地为你讲解。你嘻嘻哈哈不知道不明确学习任务时，他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你该怎么明确方向，怎么提升自己。他把自己自考考试过的资料送给你教会你去看书去自考报名的流程……
小小，还有好多好多的这样事儿你都还记得吗？
是的，我都记得，从没有忘记。只是时间让它们有些模糊了，但是我都记得。掸去记忆的尘灰，它们越来越真实地回放了。
我记得那个夏天，大雨倾盆之后，乡村依然有些闷热，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地嘶鸣。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一封厚厚的信，那封信厚得好像要撑破信封了。信封表面蓝黑色的墨迹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我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信。那歪歪扭扭的字丑得不行，不是他的还有谁。好像刚放暑假不久就收到过他的来信，字还比这封信稍好看些，起码要工整这吧。我读完了上一封信，好像说他又在准备什么考试，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还说帮我问了考试成绩，最难的物理数学都及格了等等，好像都是无话找话吧。这封信又是这么厚，字还那么丑，我就顺手放在哪里了都忘了。我后来又陆续收到过两封都没有打开，也没有回音。我在假期里过着自己的生活。
然而开学时一个噩耗如原子弹爆发一样，让我震惊，让我悲痛。 他离世了!在他来到世间十六年后，他的一切都该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
他在放假后检查出白血病，继而身体迅速瓦解，开学前几天就离世了!师娘是县医院的医生，她带我去她家给我讲他的事。刚放假就生病，他就去找师娘做检查。一查就是白血病，后来转院去了成都。因为他家里贫穷，父母什么都不懂，所以一路都是师娘在帮忙。在医院检查时他给我写的信。书写不方便所以字写得不好。信都是师娘帮忙邮寄的。特别是后面两封信，是他疼得直冒汗了，感觉到自己不行了，很虚弱的时候写的信。有时候还得停下来休息。他告诉师娘他很想我。师娘说那就把真相告诉我，他不答应。他不希望我看到他那个样子。他不希望再吓到我。他还让师娘转告我除了学习专业知识提高能力，还一定要自考专科本科，对以后的工作有帮助。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
我怎么是那样狠心的人呢？我怎么就没有看得懂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呢？我的心如针扎一样疼啊！
不，小小，你不要自责，这不能怪你。那时候的你单纯善良，甚至还懵懂无知吧！你并不知道那时他火辣辣的眼睛和细致入微的关心就是爱情。你是多么幼稚的姑娘啊！这些都不能怪你。
后来你不是在师娘的带路下随几个同学一起去了他故乡吗？你们看到了他朴实有些木讷的爸妈，看到了他幼小的妹妹，看到了他那有些破旧的小院和四周婆娑苍翠的一片竹林。你看到了让你终身难忘的那座新坟，他就躺在他家小院前一道上坡的小径前，几块碧绿的庄稼地之间，一颗半大的槐树下，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九月的天空。这些年了，从未曾刻意去想起，但是从来未曾忘记。它深深地刻在了你的心里。
此后几年，每逢清明你都会跟其他同学一道去看看他。那也正是槐花盛放时……
小小，时光易逝，尘世不易，愿那洁白的一穗穗一朵朵槐花在流年永远盛放，花香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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