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雾霭清澄。长风自天穹拂过云层,穿过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街道,向天边而去。
陈晨一手搭在车窗,前面是拥堵的晚高峰。
不远处的人行大桥上,传来淅淅索索的议论声。抬眼望去,汉白玉砌成的的拱形大桥上围着许多人——有人要跳河。
作为一名人民警察,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的。陈晨掏出手机喊了女友来开车,打开车门,走了过去。
夕阳沉沉照射在大地,人间山川一片绯红,染透了少年的心。
那是个很奇怪的男孩,面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血红色的阳光打在他皎好的面颊上,睫毛一眨一眨,让人心里说不上的平静。
傍晚昏黄,江风习习,吹得男孩雪白的衣角随风翻飞,好像他只是坐在那里看江景,只是贪恋这血浸江河,人间烟火。
围观的人很多,都在议论着。
等陈晨挤到靠前面一些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做点儿什么,只看见那男孩动了动嘴唇,他听到他说:“我恨你们。”
且让我爱你,以沉痛的泪水,以肮脏的血肉,以卑微的生命。
男孩翻身掉了下去,雪白的衣袍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天崩地裂,河水倒涌。倾天的高山从头到脚砸入深海,滔天浪滚。
陈晨听不到周围人的惊呼声,浓密的悔恨和自责狠狠压下来,大山般喘不过气。
翻涌的江水立刻吞噬了少年的身体,挟着他奔流而去。
周围已经有许多水性好的围观群众纵身跃入水中,试图挽救这样一条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
但一无所获,汹涌的江水带着那条生命,奔向地狱。
等打捞起男孩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河岸上停放几辆消防车围住现场,明亮的大灯打下来,亮如白昼。
前几个小时还平静地安慰身边人的少年此刻躺在那里,灰青色的脸上毫无生气。
陈晨甚至能够想象他笑起来炽热灿烂的样子,微微低着头写字的样子,害羞脸红的样子……那个安静的男孩,离开了。
他会不会也是谁的白马王子呢?那些牵挂着他的人此刻又是多么伤心欲绝?
剩下的事情是用不到陈晨的,他走入街角的酒吧,借酒浇愁。是迷乱堕落的氛围,一杯接一杯的冰冷酒水下肚,便渐渐看不清眼前迷乱的人群了。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间装修极简的卧室,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办公室的休息室。
是了,昨天他喝多了,替一条生命叹惋时。
看着窗前照射到盆栽上面的阳光,他越回忆越觉得怪异,那感觉破了苗,疯长起来。
大千桥上说着“我恨你们”的少年太过平静了,那是深深的绝望。
办公室座机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刺啦啦的叫着。
“干嘛?”没有谁愿意大清早就被电话催。
“陈晨,你还知道接电话?我昨晚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一个都不接!”听筒里传来急切又愤怒的女声。
陈晨疑惑地去兜里掏手机,她给我打电话了?突然一拍脑袋,是了,昨晚手机进水了。
“对不起欣然,手机昨晚进水了。”
“够了陈晨,这次是手机坏了,那上次呢?上上次呢?你的所有事情都是大事,只有我是多余的那个!”
“不是的欣然,你……”
还没说完,女孩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算了陈晨,我们分手吧。”接着听筒里传来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陈晨叹了口气,他们走到这一步他是早预料到的。
可他今天还要去查查大千桥那个奇怪的男孩。
陈晨提着果篮,站在门外按响了门铃。门从里面打开,他看到了一位憔悴的母亲。
“阿姨你好,我是代表队里来探望你们的,我姓陈。”他伸出提着果篮的手,礼貌地笑道。
“好好好,快请进。”妇女给他倒了水,便去了厨房。
整座独栋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宽敞的客厅摆放着各种古色古香的收藏,一旁真皮沙发上,还坐着一位父亲,看起来精神也很不好。
说了半晌客套慰问的话,才提出想去余生的房间看看。
余生,是那个男孩的名字,余生的余,余生的生。
精神很不好的父亲喊来憔悴的母亲带路,说着目光又投向手中的报纸。
余母很热心,亲自带他来到二楼中的一扇们前,说:“这就是生生的房间,他……走后,我们一直没敢进去,你能自己进去吗?”
这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只是一位母亲怕睹物思人,未曾打开故人房间的门。
陈晨点点头,抬手拧开把手。
他未曾想到,这一下,便打开了一场不为人知的——灵魂羁绊。
房间里很整洁,倒是不像一个富二代的房间。雪白色的床铺上蒙着一层除不掉的灰色,再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桌子上只有一张还未折叠的信纸:
“且让我爱你
以沉痛的泪水
以肮脏的血肉
以卑微的生命”
是因为爱情吗?那该是多么沉痛的爱啊!
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陈晨目光略过最左边一整面墙的专业书籍,视线突然定在了一本名为《黑色曼陀罗》的书上,它在众多专业书里显得那么突出——书里夹了一只戒指。
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书,翻开到夹着戒指的一页。那是一枚男士戒指,简洁的戒面只有一行英文:let's down.
陈晨认出这是之前一段时间一直在打广告的一款情侣戒指中的一只,那么这行“同堕”又是什么意思呢?
戒指下面是一张只有几行字,干净到一尘不染的书页,阳光斜斜地洒至书页,给书页镀上毛绒绒的金边——
夕阳落下的最后一秒黑色曼陀罗绽放,神秘的光华落下,踏进死亡的救赎;颠沛流离的爱,无间的爱与复仇,进入倒计时,不可预知的黑暗即将结束。
看着只有寥寥数字的书页,有种沉闷与悲伤慢慢渗透进血液,那是救赎么?
陈晨楞在窗边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僵硬地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尘世,所有的喧嚣仿佛被按下静音。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直到余母来敲门喊他来吃午饭,他才意识到待了很久了。
饭桌上陈晨不着痕迹地试探:“余生……他谈过女朋友?”
“呃……是的,谈过一个,不过没给我们带来,这孩子也不常提。”余父有问必答,只是顿了顿。
“没事叔叔,我就是好奇。”陈晨敏锐的觉察出余父没有说真话,或者说他瞒了什么。
出来以后陈晨马上抓起手机打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和余生一起买戒指女孩的信息——市七中的教师,盛夏。
接下来他可能需要一名“同伙”,因为只是一起很明显的跳河自杀,当然再有疑问也不会上交到市局,只是陈晨恰好碰到了而已,他们只能假扮作调查案件去学校查。
终于在陈晨的威逼利诱下,肖主任成了所谓的“同伙”。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冠冕堂皇地穿着警服站到了市七中门口,其中一人还拿着牛皮笔记本,很认真的样子——自然是肖主任。陈晨熟练地混过门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学校。
正是上课的时间,学校没什么学生。
陈晨不禁想象,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射进教室,书页在风的吹拂下翻到下一页,而睡着觉的小男孩丝毫没有察觉,恬静可爱的嘴角微微上扬。
风过林梢,沙沙作响。夹杂着参差错落高低不齐的读书声溜到耳朵里,到处都是跳跃着的生命,朝气蓬勃。
操场上只有一两位教师在晨跑,他们拦下其中一位,问道:“先生您好,我们是市局的警察,向你询问一些事情,请配合一下。”
“好的警察同志。”
“那么请问你认识盛夏盛老师么?”
“当然认识,这些你们前几天不是都问过了吗?”老师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时边上已经围了一位清洁工阿姨,阿姨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大有你们问我我啥也知道的豪迈劲儿。
问过了?难不成有人抢了先?
看到大妈那样子,再一对比老师不愿多说的样子,陈晨示意老肖继续问,自己把那位清洁工阿姨请到了一边。
“姨给说说呗,盛老师怎么出事情的?”陈晨据那位老师说的推测试探道。
“那个小伙子死的时候全校人都在看着呢,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阿姨神秘兮兮地说。
这句话有两个重点,多年的刑侦经验让陈晨立马意识到,其一,这位盛夏,好像是位学识渊博的男孩;其二,他已经死了。
这让陈晨怎么也想不到,可他很快反应过来,继续自来熟一样问:“是很可惜啊!”说着还抬起手摸着下巴,似乎真的很惋惜。
“偷偷给你说吧小伙子,”妇人凑上来神秘地堵着嘴唇,“听说那个死了的老师是个余桃,跟一家子有钱又有势的人扯上了关系,这才给逼到自杀的,”妇人摇了摇头,可惜叹惋之情溢于言表,“但愿他们来生,能共结连理才好。”
原来那行“Lets down.”是这样的意思。
这灰暗冷漠的世界,花前月下也好,坠入地狱也好,请与我一同,因为只要是你就好。
陈晨竭力压下心头的震惊,没有料到事情是这样。
沉重地悲伤席卷八荒,吹翻野草,麦浪连了天。
当时盛夏花正好,敢把余生话余生。
余生笑着问盛夏:“你知道余桃是什么意思吗?”和煦灿阳洒满天地。
盛夏摇着脑袋,余桃?
“那是一个故事,”余生面向江面,微风卷起凌乱的几根碎发,掀荡起来,“《韩非子》曰,弥子瑕与卫灵公同游,看到一只桃子就摘了来吃,那桃子鲜甜可口,于是他给了卫灵公,吃完了剩下的半个桃子,还说‘爱我哉!’,”余生看着盛夏,“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傻?”就像我们一样。
少年明亮的眼眸盛满星光与希望,照彻盛夏,漫漫长夜。
原来世界上最好的性向,便是心之所向。
只是,山河表里不归处,便被明火踏冥火。
父母厌恶的眼神,周围人的谩骂,如风似雨,淹死了挣扎在河岸边的溺水少年。
从此,余生的生活里少了盛夏,只是少了个盛夏。
可他看着“同堕”,想去寻一个约定——
这灰暗冷漠的世界,花前月下也好,坠入地狱也好,请与我一同,因为只要是你就好。
暗夜的黑色曼陀罗盛放于刑场中央,看一个故事,关于灿若星辰的光,关于山崩海啸,关于爱与救赎。
梦里,槐乡淮南河,余与盛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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