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春回大地
二哥终于从外地调回老家，托关系把档案转进一家建材厂，结束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分居。年已不惑的二哥，脸上写满了笑意。
二哥兄弟三人，一哥一弟。父亲去世的早，是娘把三兄弟拉扯大，三个儿子先后结了婚。
生活象早晨一样，变得明亮起来。
娘的心里住着一尊菩萨。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焚香敬茶。拜托菩萨一如既往的关照这个家庭。
那时还住在平房里。父亲走了以后，娘学上了抽烟，她拣最便宜的买，一天抽两包。
后来，老三半开玩笑的说：＂老太太，这烟咱戒了吧。＂
＂为啥？＂娘问。
＂还能为啥，多孝敬你几年呗。”
娘的脸上展开笑容。＂稀罕儿子的话。戒了，怕是难呵。＂
娘七十岁那年肺上出了问题，半年不到，人就走了。
临走前，娘把大儿子叫到床边嘱咐他。＂大呀，我梦见你爹了，我和他说：这边的事，都办完了，还不赖，叫他放心，随后我去找他。
＂娘，没事的，咱会挺过去的。＂儿子含泪宽慰着娘。
＂大呀，娘心里有数。娘是要嘱咐你，我走了，二弟，你得帮他。他心小，装不了事，你得……多帮帮他。＂
娘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二哥四十五岁那年，女儿读高三，家里买了电脑。
有一阵时兴电脑算命。周未，侄女和侄子都在他家玩，侄女说：＂二叔，过来算一卦呗！＂
＂嘿，信那个。＂二哥脸上有些不屑。
＂试一试呗，都说挺准的。＂
二哥拿了身份证，心不在焉地坐到电脑前。
侄女把身份证号码、姓别、属相及爱好，一一敲进键盘，很快，荧屏上跳出几行字：
XX，育一女，性格温和，勤劳能干，妻子活泼风趣，人缘好。
寿命：男，68岁；女，57岁。
结论有鼻子有眼，二哥吃了一惊。遂心跳加快，面如土灰。他嗫嚅着＂瞎说，胡闹。＂一把抓过身份证，去了洗手间。
二哥呆坐在马桶上，心里惴惴不安。想起妻子的母亲，那可怕的老年痴呆症，会不会遗传……。他痛恨自己的鲁莽，今天就不该去凑那个热闹，搞的心里七上八下。
一天夜里，二哥隐约感觉妻子不在身边了。他拉动开关，披衣走出卧室，见妻子裸着大半个身子站在沙发旁。
＂灵芝，你怎么了？＂他着急地问。
＂我找不到洗手间了。＂
一种不祥的预兆让二哥浑身发冷。
二嫂的病比预期发展的快，不到50岁只好内退了。刚开始，一个人在家还能照顾自己，一年的时间，就迈不动腿了，眼前总是云山雾罩，人象踩着棉花堆。
二哥请了长假侍候二嫂。女儿从网上给他买了辆二手的轮椅车，二哥每天先从二楼背下二嫂，然后推着她，在外边一边遛弯一边晒太阳。碰见熟人，二嫂呜呜哑哑，连叫带比划，二哥脸上堆着笑给她翻译：＂说想你们了，让你们去家里坐坐。＂
大家统一的叹口气，说几句安慰的话。
二哥整宿地睡不着觉，时常想起那个那个要命的＂57岁＂。眼瞅着老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心急如焚却又回天无力，只有更加小心地侍候着老婆。
奶粉、小米粥轮流换，把煮熟的牛肉、蔬菜，用破碎机打碎，一匙一匙地喂下去。夜里他常常哭泣，觉得无边的黑暗结结实实地包围了自己，一步也迈不动。可第二天太阳出来，他照旧鞍前马后地为老婆忙活。
他整天不说话，咬紧牙关，拼着老命，他要帮老婆闯过这道关！
老天似乎太绝情。这一年的倒数第七天，二嫂的生命还是停止在了57岁。二哥的头发一下全白了。目光呆滞，话含在嗓里，沙哑，细若游丝。
大哥隔三差五来陪他坐一会，顺便带来些吃食。
上过五七坟，二哥的状态一点点有了改善。＂我得活下去，不能就这样完球。＂他紧绷着脸，对大哥挥了挥拳头。
＂好兄弟，咱们一起努力。＂大哥也给他鼓劲。
女儿的产假快到期了。二哥被女儿接到外地。大哥电话追过去问姪女＂你爸咋样？＂姪女说＂老爸会笑了，一抱起外孙，就乐得合不上嘴。＂大哥长出了一口气。
二哥偶尔也回家住上十天半个月。邻居发现，每天天一亮，二哥就在外边跑步，很准时，风雨无阻。
买早餐的和他打招呼＂早呀，二哥。＂
二哥点点头，步伐更带劲了。
日子很平稳。七、八年的时间晃晃悠悠过去了。
外孙已读到小学二年级。孩子很可爱，之前虎头虎脑的样子，现在慢慢变成胖胖熊了。
女儿不断提醒：＂爸，不能给孩子吃零食。＂＂知道，知道。＂二哥回答。
那天女儿去接孩子放学，发现书包里、口袋里，一堆的糖果、辣条和火腿肠。女儿回到家，把＂战利品＂往小方桌上一摆，二哥臊得象个孩子，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爸，再这样下去，会毁了乐乐！＂女儿难过地说。
几天后，二哥被女婿开车送回老家。
二哥闲下来，人象泄了气的皮球。更让他寝食难安地是，那个明晃晃的＂68岁＂象一副悬在眼前的手铐，挑衅似的荡来荡去。他觉得有些胸闷，腿脚好象也沉了，爬上三楼气喘吁吁。
失眠再次回来，成宿的睡不着觉，夜里昏昏沉沉。有几次起夜，他甚至看到灵芝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很不开心的样子。二哥急忙去摸开关，灯亮了，灵芝也消失了。
二哥终于做了件让人吃惊的事。他联系到一位老同学，老同学的儿子在郊区办了一家养老院。他把一切都弄明白后，决绝地告诉大哥：＂我要去养老院，明天你陪我过去。＂
大哥喊上老三，一块来到老二家。几天未过来，房间里已乱成一锅糨。二哥呆坐沙发上，人好象小了一圈，眼睛透出无限悲凉。
大哥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气话，见二弟这幅衰样，登时心酸的厉害，口气也缓下来：＂咋了老二，能走能动的，为啥要去养老院？＂
老二一副要哭的样子。＂一个人，咋过？转过年，67了，也快到头了
。＂
＂这是什么话，啥叫到头了？＂大哥的嗓音一下高起来。
＂早就算过了，灵芝不是到点就走了吗？＂老二嗫嚅着。
老大猛然想起，若干年前女儿开玩笑地跟他说：＂二婶二叔从电脑上算命了，一个寿命57，一个能活到68，嘻嘻。＂而且要命的是弟媳就是57岁走的。这让大哥满心觉得沮丧。
他还是气急败坏地吼起来：＂那都是骗人的，瞎胡闹！咱都这大岁数了，啥事没经过？＂
三弟说：＂大哥息怒。让二哥去试一试，也不见得是坏事，若感觉不好，待一段时间咱再把他接回来。＂老三缓一缓，指着满屋的垃圾说：＂你看看这，也没法住了。回头，咱俩给他拾掇拾掇。＂
老三和老二都望着大哥。大哥一咬牙，象是下了最大的决心，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入院的手续办完以后，大哥、三弟陪老二在外面的小餐馆吃了顿饭。分手的时候，老二对老大说：＂哥，别忘了给我的花浇浇水！＂
日子一晃，又过去一年。
二哥的状态越来越差。大哥周末去看他，见他走路已经迈不开脚步，两手机械的端着，两只脚迈着细碎的老人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老大喊老三商量办法。老大说：＂老二的脑子坏了，总提醒让我给他浇花。＂
＂哥，这说明二哥还有希望。你想想，从进养老院开始，每一次都嘱咐你看好他的花，说明他心里有期待。心心念念地想着一件东西，不松手不愿放弃，他需要的是，尽快打开那个心结，迈过68魔咒。靠他自已做不到，我们得帮他。＂
大哥怔怔地望了小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行呵，老三你。＂
大哥和侄女电话里沟通了一下，把老二接到区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报告出来后，老三特意喊了返聘回来的（付院长）老同学，上午一块查房。
一众人簇拥在二哥病床前，二哥感觉有些不妙，已经慌了神，干脆眯了眼装睡，耳朵却警惕地支愣着。
副院长问主治大夫：＂13床情况咋样？＂
＂都挺好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主治大夫说着，将检查报告递给副院长。
副院长仔细地察看了一会报告。＂看看，快70的人了，五脏六腑加大脑，象年轻人一样。＂
三哥乘机问：＂院长你好，我哥平时的精神状态咋就那么差？＂
＂假象。医学上有种病叫癔症。多是患者的心理因素导致。老担心什么，心亊重重，时间久了，也会出毛病。＂
三哥又问：＂那他这病……＂
＂啥亊没有。该吃吃该玩玩，记住一句话，心情放松，百病不生，哈哈。＂一众人说话间又去了别的床位。
大哥和三弟同时发现，老二此时睁开了眼，脸上漾起孩子般纯真的笑容，他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了大哥和三弟。三弟说：＂轻一点轻一点，二哥的手劲还是那么大。＂
下午，他们办了出院手续，坐上老三的车回家。
路上，二哥絮絮叨叨地问大哥：＂我那花浇水了吗？＂
大哥说：＂浇了。不仅浇了花，房间也整理好了。＂
三弟从后视镜里望着哥俩说：＂我得尽快给二哥寻一个新二嫂，让她好好地管起二哥来。＂
兄弟三人开心的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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