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约客》
一个人的时光,剪一段安静的夜,青衣素布,风雅如莲,温润的人手持白豪,在灯花斑斓处,剪影成卷,铺落辞章。
一首诗,像是穿过了寂寥的夜,通向了漫漫往事。
夜幕隐了繁花似锦的色泽,藏了春渡杏香的味道,却顺了岁月的纹理,慢慢绽放起恬静的情韵。
见诗如见人,一首短诗,寥寥数语,道出的是浓浓的柔情。
多情的人,是风扶软的眉头。哪怕窗外斜风冷雨,尘世喧嚣,他眉眼依旧明朗如虹,慰人安逸。
暮色渐隐,夜也在此时一寸寸爬上天幕,山下灯盏梢头,星星点点,次第点亮,犹如一带飘动的银河。
诗人赵师秀点上香炉,望着袅袅紫烟缠绕窗棂,随风渡向遥远夜幕,黛色的山峦,闪动的萤火,起伏跌宕的地势,仿佛暗夜睁开了久睡的眼……
此时的茅屋内,赵师秀正满心欢喜的等着故人到访。然而,期待再美,也不如瞬息万变的际遇离奇,一场忽降的雨,一位未能赴约的故人,像是一段不请自来的小插曲,为悄悄地夜色平添了一份玩味。
岭山风烟雨幕幕,一岁花枝一岁清。
江南烟雨缠绵,润物无声,到了黄梅天更甚,苍穹笼着新月,丝丝细雨毫无预兆的落入山谷,淋湿了路人心眼。等客的赵师秀,微微蹙眉,撩开竹帘,看滴答滴答的雨打在青石上,凋零了繁花。这样的雨突然而至,客怕是来不了了。
原本高昂的情绪不知怎么,就从心头退却。
其实他爱此地夜幕下的风情,幽谷空林,百鸟朝鸣,到了现下的梅雨季,雨水有几分绵软,青梅便多上几味甘甜。
前几日,天气晴和,正值江南略有姿色时。赵师秀还踏着晨曦的春泥,去山村野户拜访禅僧。
回行的小道路遇朴素的花枝,皎皎的明月,山路蜿蜒,延至山下庙堂。
禅音明灯,肃穆声回荡山峦,惹人敬畏,更令人心怡。
这是许久未有的宁静了吧!
念及初到筠州那一袭风骨,他将朝堂霸业、功名仕途看得那样重,总想有朝一日,可以鲜衣怒马归故里,一日看尽长安花。却料不到,天不遂人愿,沦落到不如意之事众多的地步。
"官是三年满,身无一事忙。"才是如今赵师秀的真实写照。
满腹治国之道不能施展,还被调离京城。想他少时入仕,出口成章,宦海只留下自己庸碌的背影。
此后,辞去朝入省,辞去暮入台,唯把闲身侍笔墨,赋山水迤逦,听僧伽梵音。
归隐乡野的这段日子,清浅的像一条溪流,通透无尘招行而暮归,日日都是伴着夜色归家的。
雨泠泠,仿佛可以洗尽铅华,与内心安然相守,再与禅僧相讨学问,耳濡目染也就生出了佛心。
明明兴之所至,禅僧也应邀来访,可夜雨泥泞了山路,邀请畅谈的客也只能失了约。意兴阑珊的赵师秀,有些无奈,他已被朝阳境遇逼至荒村,仍不得命运成全。
他拿出木阁内的棋盘,杯盏备齐,燃一缕沉香,与己弈棋打发雨后的漫漫长夜。对着空落的席子,屋外淅淅沥沥,梅雨如绸,田野间蛙声一片,与静夜相合,久而久之,抑郁的心情也都以平和。
赵师秀执子步进了棋盘的空白格,油绳灯缕焚尽,灯花摇落,像闪烁的朗星坠落烟火人间,棋盘也莫名有了生机。
灯花摇曳,点燃文人心头的诗韵,赵师秀挥毫浅蘸,如墨般静谧的夜,在纸面生出了妙龄的姿容。他提笔写夜的黑、雨的急,写到雨落客不至,胸口却袭上一番风雨情,笔锋一扫纤尘,便成了一份怡然自乐的独处时光。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他从怪命途坎坷,境遇低迷,连突生变故的一场夜雨也能淋湿他的期待和兴致。
可僧客失约又如何?对月弈棋与己独处的时光难道就不难得?这场弈棋的胜负,代表着他是否能战胜命运中的漫漫长夜,一子下定,灯缕油花燃烧飘落,在左右执棋的黑白子间,进一子,落一簇灯花,遥相呼应这安静的夜。
所以何处不是安心之所,十里静夜,就像蛙声融入墨色的天际,灯花闪烁着心头的希冀。
闲敲棋子落下的灯花,才是他今夜所等的客啊。
心事温柔的人,内心丰盈,能将失落后的少许美好,点睛汇笔,在生活刁难时,将这起伏的蛙声、飘落的灯花,皆润在这夜色里。深沉而静谧的月华,润在这挥毫扫去的一行诗文里,润在车马喧嚣的尘世光阴处。顺从命运的指引,独处一段梵香博弈的时光,竟也是这样的幸福。
人生的日常是寂寥与成就相伴,孤独与喧闹相守,虽心求福禄安康、海内知己,可诸多时候,多是失之交臂的重逢,马不停蹄的错失,寻不到知心人来把酒客谈、夜话桑麻。
古人言,群处守口,独处守心。言辞间赋予了独处尤为重要的责任,能在自己世界里清欢一场,丰盈内向,是一种应具的能力,是一道挥洒人生的靓丽风景。
做清澈如水的人,入酒可减轻几分人生浑噩,入蜜就能酿就智慧玉饮。浓不怕绘墨入卷,点缀不济境遇;淡可入钟鼓禅音,寻灵魂安定归所。独处的时光,将温润淬玉,柔雪为梅,温润了他事,风韵了自我。
因而,赵师秀未因一时失意,落寞的官道,抑或空无弈棋的客,说孤枕欺夜凉,未自怜自艾道人生那些不如意的事。他更愿意望向摇曳着身姿的灯花,让欢喜爬上眉梢,愿为一局无人相陪的棋消磨漫漫长夜,愿意趁着落雨,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茅屋一所,竹灯一盏,昏黄暖光,人人棋中,一炉生紫烟,一阶青石宴,铺纸研墨,书写诗章,写给此处的夜,写给此处的雨,更是写给那个郁郁不得志,心灰意冷的自己。
独处的时光,是一种清雅的姿态,纵然,事与愿违,约客未至,少许的失落后还能依从内心,做自己的主人。
南宋的赵师秀,在安逸荒芜的小镇,创出了惊鸿的诗篇。
诗里短短四行,有他清瘦的背,有落雨的寒夜,交错的失意,和一只倾听丰盈内心的笔。他枯墨斗转立良言,将一席清闲无忧的夜色,淋漓尽致的展现。
独处如海,深沉又百纳,自知者自惜。
光阴伊始处,新月照故人。
清雅诗人如清风般柔软的眉目,灯花落处,扇袖如风。他心里始终种着个宁静的夜,盼远客来访,那里无风无雨,青梅果树下有蛙声和曲,时而皎月莅临,为如仙如画的风景图添一仄夜的余辉。
幽静空谷的夜色是他许给内心的一处空隙,让往事轻飞,在喧嚣的红尘中善待自己,寻觅独处的光阴。
人世间,日落千帆,终不如灯花来客,是己是客,又何尝所谓?
前段时间认真开了一个坑想要写享受晚睡享受独处之类的坑。
提笔三四遍之后就放弃了,有点不甘心。
晚上没事读了读到了这一首《约客》突然就来了灵感。
古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心情郁闷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发条朋友圈求安慰。
但古人总有自己的办法––看看书,散散步,下下棋。
赵师秀在写下这篇《约客》时正值自己官场极度失意的情况下,客居乡野,约了朋友来下棋也被一场夜雨阻拦。心中郁郁,然而他把满腔的不快都倾注在一盘与自己对弈的棋中。
棋盘旁灯花摇曳,窗外池塘边一片蛙声。
寥寥数语,已是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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