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晶,阿晶,下来看弟弟!”“死丫头你听见了没有?我忙着呢!”阿晶忙合上书,鸭子似的跑下楼。母亲已经忙开了,一边收钱接钱一边给客人拿包子点心。
她家开了一家小小的包子铺,全城就她一家,因此生意还过得去。母亲脸上被蒸腾的水汽灼出了一层汗,来不及擦,又往蒸锅里加了一瓢开水。她没有帮手。浪子般的丈夫去跑船出海后再也没回过家。阿晶?指望不上。不是找错了零钱就是慢得让人着急。用隔壁周婶子的话说:“半堵墙高的人,咿,屁事不顶!”
阿晶在城西的学堂念书。城西的不如城东的好。城西的学生家里都是做小买卖的,精明的父母让孩子们识几个字就不再往下念了。反正都是帮家里管账,不至于闹个睁眼瞎就得了。阿晶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在里头,不过她不在意。她不爱念书。阿晶上课总集中不了,倒不是像其他女学生那样拿面小镜子、抓把梳子闹腾一节课,阿晶只是望着窗外那一丛竹子。望什么呢?也没什么,大概是在发呆吧。
“这包子馅不新鲜!”一个胖女人将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在了铺案上,斜着眼睛看着阿晶。“怎么可能不新鲜。你多时买的?是我们家的吗?”阿晶妈也不软。“全城就你一家包子铺,不是这儿还是哪?”胖女人手叉着腰大声叫出来,引来一些人看。“我不卖不新鲜的包子。再的,怎么没见别人说不新鲜。”两人说着说着就推搡在一起,别人劝都劝不过来。最后,一个男人过来,喝了一声,那胖女人也不吵了,红着脸,喘着粗气,顶着乱蓬蓬的头跟着他走了。阿晶妈拿着那男人赔给她的钱,整整衣服和头发,又和起了面。阿晶在角落里擦眼泪。对面卖纸笔的那户人家的小丫头说,阿晶哭了。阿晶妈头也没抬:“她怎么是哭了,她是见风泪,不知道随谁,”又从屉子里拿出几张钱,“去酱铺买三头芥菜帮子,要黑陶罐子腌的那种。”
阿晶拿着钱跑去了酱铺。那老掌柜一看阿晶就问她怎么哭了,阿晶头也没抬:“我是见风泪。”拿着包好的酱菜就走了。
今年的八月十五和往年不大一样,城里来了几个外地商人,赶着大马车,在城里的一块空地上摆了摊。那些商人是北方人,个个高大,一开口,就让人想起北方的风雪,凛急寒冷。他们吃不惯饭,每顿都到阿晶妈这儿来买包子馒头,就这酱铺里的酱菜,吃完了再呼啦啦喝一大碗面汤。那些商人们豪情,阿晶妈去逛摊,绝对会送些小玩意给她,阿晶妈也只有往包子里多塞陷,把馒头做成石榴那么大。过了十五,那些商人就走了。药铺二掌柜的新媳妇梳着小髻,擦着粉红的胭脂,羞答答的来串门。阿晶妈看了会她的头和脸,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来的快,走得也急。那新媳妇以为是说自己突然来串门误了人家的事儿,胆战的扯了几句就走了。
阿晶没起早。阿晶妈出完两笼包子还不见阿晶下来。阿晶妈气急了,卖完了包子,拿着手腕粗的擀面棍上了楼。“妈,我不读了。”“你不读什么?”“阿晶妈手里攥着擀面棍。”“你个娃娃由得你?吃穿都是咱们供着,老娘都没说什么,你倒打了退堂鼓?”阿晶妈说完,擀面棍啪的砸桌上,红着眼圈,大声的骂,棍子倒是一下都没落到阿晶身上。
后来,阿晶去了城东的学堂。阿晶妈也不管街坊邻里怎么说,就是要送这个女娃娃去城东念书。
阿晶她弟,阿树,从小就皮,在城里招猫逗狗的,不爱念书,大了,也想学他爸去跑船。阿晶妈不同意,包子铺都关了,把阿树锁家里不让他出门。“你要敢去跑船你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还想步你老子的后路?一个个没良心的!”骂了好几天,没声了。别人去看,没看见阿树。“由他去吧,各人有各人命。”阿晶妈在院子里扫落叶。那梧桐树叶落得满院都是,黄澄澄的,不扫根本没法落脚。
也不知扫过了多少个落叶天,小院里来了个年轻小伙。阿晶羞答答的拉着他到了她妈那儿。
开春时,街上热闹了一回。阿晶妈收了女婿,是隔壁街上卖古玩的店家二儿子,读过书,也是仪表堂堂。好多没说人的姑娘眼红,街坊里的婆姨们嗑着瓜子,瘪着歪嘴说些荤话,闹阿晶妈。阿树没消息捎回家。“他出去时我就想到是这下场。”“哎,要是阿晶他男人也跑去跑船咋办?”有个泼辣闹趣的婆娘打趣儿。“那就打断他的腿。”惹得那些姑娘媳妇一片哄笑。
“宁肯跟个讨饭的,不嫁跑船的。留着老婆孩子在天边,念想一辈子,毁人一辈子,”阿晶妈抬头看着那棵刚长叶的梧桐树,“死,也在这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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