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不要怕！”
这，竟是我说与你听的最后一句话。不过，也好。毕竟，翠翠，你已生成了大人。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皆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
那夜，雷雨过后，屋旁菜园地已为山水冲乱了，菜秧皆掩在粗砂泥里了。再走过前面去看，才知道溪中也涨了打谁，已满过了码头，水脚快到茶缸边了。下到码头去的那条路，正同一条小河一样，哗哗的泄着黄泥水。过渡的那一条横溪牵定的缆绳，已被水淹去了，泊在岸下的渡船，也不见了。
我心里急得很，见你吓得锐声喊我，却是答不了你。
翠翠，莫哭了！顺顺说的是真话，老年人是必需死的。爷爷已上七十岁了，当是老年人的。人死了哭不回来的。翠翠怎么的哭，爷爷也是回不去的。杨老马兵是个好人，可做得翠翠的伯父。有他，爷爷走得安心得很。他定会为翠翠，寻一个翠翠欢喜，也欢喜翠翠的人家来接受这渡船。不能如翠翠的意，他老虽老，也能替爷爷同他们拼命的。翠翠，你放心，一切有他！
爷爷还有两三事，未说与你听过，你也且作笑话来听。杨马兵年青作马夫时，牵了马匹到碧溪岨来对你母亲唱歌，你母亲不理会，到如今，他却成为翠翠你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 翠翠同爷爷说过，在梦里听到一种歌声，又软又缠绵，你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你却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爷爷这回都打听清了，那夜大月亮，是顺顺家的二老站在碧溪岨，作了一晚上的竹雀。他唱得很好，你在梦里听着他那个歌，为那个歌带得很远，走了不少的路！翠翠摘的虎耳草，当是想要送去给二老的？
爷爷作错了一件事情，把唱歌人认作河街上天保大老走马路的第一着。后来，他驾油船下辰州，掉到茨滩淹坏了。我向各个过渡本地人问过二老父子的生活，却怕见到那个顺顺同二老了。一见到他们，我就说不上话了。我本只想把事情弄得明白一点，好早些把你托付给个可靠人家，想爷爷真老了，人也糊涂了，话都说不清了。
见顺顺派人来请杨马兵进城，商量把你接到他家中去，作为二老的媳妇。但二老人既在辰州，先就莫提这件事，且让你先搬过河街去住，等二老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杨老马兵为你出主张，以为名分既不定妥，到一个生人家里去不好，还是不如在碧溪岨等，等到二老驾船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 爷爷以为杨老马兵主张得很好。我翠翠是未出阁的黄花姑娘，定是不好住到生人家去的。翠翠，不要怕！老马兵已把马匹托营上人照料，会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的。
再过些日子，翠翠就可把辫子上的白线拆了，也莫再哭了。哭坏了眼睛，可怎么的好？白塔，已修好了。若翠翠愿等着二老回来，爷爷也是愿意的；若翠翠等久了，厌烦了，想把虎耳草给别的人，爷爷也是欢喜的。
翠翠，爷爷走了！这世界上有得是你年青人分上的一切，好好的干，日头不辜负你，你也莫辜负日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