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01

文/代刚

秋天的时候，雨就要落下来，落下来的时候，人们都睡去了。吧嗒吧嗒，吧嗒吧嗒，满天的雨，漫无目的地飘摇，钻得人心窝子仿佛堵住了，一阵阵的憋闷浮躁。连日淫雨霏霏，把古城从头到脚泡出了白沫，逼得人几声埋怨，狗日的，天杀的，挨刀子的，让人活不了？白啦啦的雨，把人的日子快要浇霉了。

这样的雨天，搁在常人不过一通啼骂抱怨，在童植心里却是百般难受。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童植特别讨厌雨天，一到雨天，童植就好像《白蛇传》里的白娘子一到端午就特别难受一样，整个人好似被什么罩起来，周身的不畅快，失了生气颜色。雨天，童植常把自己埋在僻静的角落，闷沉睡觉。睡其实是睡不着的，怎么睡得着呢？屋外的雨，噌噌噌有规律地随着童植心跳一声声抓挠他的耳畔，撕磨他的心。童植明白，这些雨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小时候村里下起雨来，满街道泥汪汪的，稀泥糊涂般洒了一地，到处下不去脚。童植小心翼翼刚落下一脚，干净的裤腿间便多了几行泥巴。等从学校走回家，童植仿佛泥水里跌过似的，裤子从大腿以下溅满泥巴，脏兮兮的。童植望着满裤腿泥巴，先在门口等着，等腿上泥巴风干蹭干净后，才敢进屋。他悄悄钻进屋子，刚放下书包，母亲就过来了。

“呀，你看看，又把衣服弄脏了？可得我给你洗呀！”

“妈，下雨天，路，路不好走。”

“下雨天我也知道，那你也捡好走的走嘛！”

童植不知要怎么辩解，他记得自己明明走得很小心，明明他挑着好走的地方走，可泥水还是把他的裤子弄脏了。

整个村子，童植母亲怕是最爱干净的，任是谁，都比不得她干净讲究。

“人家娃娃念书下学，跟你一样走路，身上不也干净么？你下一回学，脏一条裤子，你这样子，让我有洗不尽的衣服，知道吗？”

童植很自觉地低头，一副知错的样子。每次被母亲这么训，童植也烦恼呢。都长一双腿，走一样的路，怎么回家来自己裤子就溅得斑斑点点，要挨母亲一通训。人家孩子衣服淋雨脏了，做妈的也不管，就凑合着穿，哪怕穿得实在脏得睁不开眼，做妈的也是把孩子脏衣服攒下来一大堆才洗。哪像自己母亲，一天闲得好像只知道洗衣服一样。尽管童植走在村里经常会被婶婶姑姑夸他衣服干净，夸母亲殷勤讲究，但童植内心并不觉得高兴。他倒羡慕那些经常穿着脏衣服的伙伴，因为他们玩得很开心，很自由，他们吃饭不用担心把衣服弄脏，他们玩耍不用担心把衣服弄脏，他们做什么都不用在乎身上的衣服。可童植和他们不一样，他吃喝玩耍都得仔仔细细的，千万不要把衣服搞脏，不然会被母亲叨叨不停数说。有时，童植突然间会觉得，这一身干净衣服，倒像是一副绳锁，让他不能自由自在。这么一想，童植倒有些讨厌这身干净衣服。

无数次母亲数说，下雨天一条条溅脏的裤子，突然有那么一天，童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有问题。要不然，同样的雨天一样走路，可自己裤子总比别人脏得厉害。后来，童植反复思考，他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原来问题出在自己的腿上。

可自己的腿有啥问题，童植看不出来。自己的腿可以走路，可以跳远，可以跑步，好像也没啥问题。

童植犯难了，他发现了问题，但他又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这双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的腿，因为一条条溅得脏兮兮的裤子，童植越来越讨厌下雨天。童植还讨厌那些在雨天疾驰而去的汽车，它们如雨中突起的猛兽，狂性大发，疯疯癫癫，溅起的水花让人避之不及。每次童植望着被溅得满身的泥巴，心里的火嗖嗖上窜。他一方面对这些粗野的司机心怀气愤，讨厌他们身上的高傲劲，一方面他也生出自卑。他不明白，同样是人，同样在乡间生活，何至于要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给别人身上溅一身泥巴？童植打心里厌恶这样的人物，但他又暗自决心：日后我一定要买一辆漂亮的汽车，绝不让他们给我身上溅泥。

童年，雨天就是这样烦恼着童植，后来长大些，他的烦恼加重了，但他一直尝试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