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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195期骆宾王

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195期骆宾王

作者: 秦岭一白 | 来源:发表于2023-03-08 19:36 被阅读0次

    骆宾王,不知道哪年出生的。

    对于每一个家庭而言,儿女们的生辰八字记挂心头,汇集到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史书里明显没有那么多位置。

    要么父祖辈是达官显贵,要么儿孙辈是功勋卓著,要么家世绵延在代代修订族谱,其余绝大数人来无影去无踪。

    如果不是写出《咏鹅》,如果不是跟着徐敬业造反,如果没有那一篇篇刚健骈文,这么好的名字同样会被冲散。

    人生是完整的,故事是琐碎的。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骆雪庄做过隋朝右军长史,骆履元担任唐朝博昌县令,这对爷俩的职位级别不高,但是文化储备水平显然不低。

    骆履元升级成为父亲之后,用易经的卦辞给儿子取名,一句话连名带字全都有了,十八年后经常被驴友追着问。

    字观光?为啥不字旅游?

    骆履元在山东青州上着班,一家老小在浙江义乌生活,两千多里的路途山水阻隔,只有过年时回家吃顿团圆饭。

    刘氏抱怨起丈夫的倔脾气,不知道活动关系调回老家,骆雪庄端着酒杯笑而不语,时不时逗着旁边的大胖孙子。

    骆宾王从出生到咿呀学语,满打满算没见过父亲几次,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村口,尚且不懂天下是个什么概念。

    数年之前,李渊无奈退位了。

    最好的启蒙,永远在家里面。

    骆宾王的外公也做过长史,据说还和爷爷是同事好友,这俩跨越过朝代的老头子,坐一块聊得最少的却是时政。

    人的目光随着经历而深沉,很难再轻易相信激昂慷慨,时政总是混着美好和丑陋,多数会被时间扒的一丝不挂。

    大道至简,然而浑水才能摸鱼。

    不同年龄有不同的事情做,两位走向人生暮年的老者,身体机能不足以支撑豪情,所幸还有诗书文典承载志趣。

    没有比对新旧两朝的得失,因为时代的车轮只能向前,也没有八卦玄武门的内幕,因为这是顶层大佬们的争斗。

    骆雪庄的书房里满满当当,经常抱着大孙子说文解字,领着骆宾王去村庄外散步,在青山绿水间感受天地造化。

    别出声,先用心观察。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七岁的骆宾王做了一首诗,扭头跑去和其他同学玩耍,带队春游的老先生惊呆了,嘴中反复念叨了不知多少遍。

    这首诗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动静形态和色彩意境兼备,十八个字描述一只大白鹅,普通的事物荡漾出极不普通。

    凭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或许孩子才能写出这种诗,因为他们的眼神简单清澈,随着心境逐渐被尘世污染,才学越高反倒越难返璞归真。

    老先生盯着骆宾王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神童,然而这个神童好像不太神,又蹲在河边认真观察狗尿苔。

    骆宾王的神童名气传开了,很多家长跑来请教速成法,骆雪庄端着茶杯笑而不语,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

    结果很直观,因由却很复杂。

    生老病死,人道轮回。

    天道在春夏秋冬之间往复,总有生灵熬不过凛冽寒冬,时光在折损人的五脏六腑,终究也要给新生命腾出空间。

    爷爷和外公双双相继离世,书房储备自然留给骆宾王,虽然再也看不到音容笑貌,但是传承痕迹依然处处可见。

    只要用心,就会难以磨灭。

    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的上班,始终在山东境内调来调去,每次过年时回家吃团圆饭,感觉儿子的变化比他大多了。

    骆宾王写的文章越来越好,交流谈话也往往引经据典,小地方已经盛装不下才气,即将还要迎来青春期的躁动。

    刘氏不再抱怨丈夫的工作,没什么比儿子前途更重要,一家人有话没话的聊着天,多年分居的疏离感悠然升起。

    收拾东西,过完年跟爹走。

    义乌到青州,相距两千多里。

    骆履元病死在县令岗位上,刚成年的骆宾王没人管了,年轻的心渴望外面的自由,老家相较之下显得沉闷无趣。

    骆宾王在山东各地流浪着,移居兖州也经常缺衣少食,过早独立很容易特立孤行,这种潜质激发后会伴随终生。

    然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

    没有人会给你说该干什么,但凭率性而为或自行摸索,骆宾王看起来像个二流子,最大的区别在于才华和聪慧。

    他和狐朋狗友们相互慰藉,在贫困的生活里寻找温暖,众人酩酊大醉后口出污秽,他却盯着当空冷月异常清醒。

    七岁写出《咏鹅》的才子,深入骨髓的东西难以磨灭,直到有一天厌恶这种生活,骆宾王觉得自己该干点正事。

    靠,老子也去考个功名。

    朝廷放榜,名落孙山。

    少年重英侠,弱岁贱衣冠。

    既托寰中赏,方承膝下欢。

    遨游灞水曲,风月洛城端。

    且知无玉馔,谁肯逐金丸。

    ...

    二十多岁的青年科考落榜,归结于自己没有提前送礼,两百年后也有位才子同样吐槽(见秦岭一白.罗隐篇)。

    不同于罗隐的骂完接着考,骆宾王声称谁再考谁孙子,他用自绝经脉对抗潜规则,或许是实在没钱交报名费了。

    晃荡多年,回老家看看吧。

    入京路上幻想着功成名就,归家途中忍不住唏嘘感慨,挫折可以夯实个人的心性,但是不应该消磨掉人的斗志。

    船桨拍打江面激起的水花,在月光之下荡出阵阵涟漪,无尽夜色掩不住山川轮廓,天地静谧却听见心底的声音。

    骆宾王想起了爷爷的音容,让他不要急躁去用心观察,意难平的思绪逐渐被消弭,满腹才华凝结出厚重的诗句。

    睠然怀楚奏,怅矣背泰关。

    涸鳞惊煦辙,坠羽怯虚弯。

    素服三川化,乌裘十上还。

    莫言无皓齿,时俗薄朱颜!

    人,只能割弃有形之物。

    田产资财的主人时刻流转,因为只能靠一纸凭证关联,才华学识根本没办法剥夺,因为早已经与主人骨肉相连。

    骆宾王蜗居在家写的文章,逐渐流传到京城引起反响,道王李元庆喜欢这种风格,送来聘书请他给自己当幕僚。

    李元庆,是李渊的十六子。

    这是骆宾王的第一份工作,王爷的府邸自然待遇优厚,一百年后也有个才子同样吐槽(见秦岭一白.杜甫篇)。

    不同于杜甫没能抱上大腿,骆宾王是指名道姓请来的,然而做到大领导的位置上,哪个手下没有溜须拍马的人?

    不同的经历塑造不同性格,骆宾王和那些人不是同类,有时候犯倔很像他的父亲,连道王的好心都当成驴肝肺。

    自己吹捧自己,太掉价了吧?

    初为道王府属,尝使自言所能,宾王不答。

    李元庆真的很喜欢骆宾王,长期担任幕僚容易犯忌讳,就让他写自荐信陈述特长,以便找关系安排个正经职位。

    从九品奉礼郎到详正学士,骆宾王的官职比芝麻略大,道王死后因犯事被贬西域,反倒圆了少年重英侠的梦想。

    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

    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

    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

    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远离幕府里面的排挤争斗,大漠狼烟激发起万丈豪情,这是那个时代的文人血性,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代名词。

    边关雄风暗合内心的潜质,酣畅淋漓的感觉肆意蔓延,骆宾王好像回到了十八岁,喝酒吟诗怎么爽快就怎么来。

    任职姚州道总管幕僚期间,跟随大军平定西南的叛乱,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骆宾王做起改变命运的工作。

    檄文,大多出自他的笔下。

    历武功主簿。

    边疆历练回来还是九品官,骆宾王多少觉得有些憋屈,年近五旬头发都白了大半,开大会时依然挤在最后一排。

    人在年轻的时候位卑职低,可以用缺乏经验自我开导,黄土埋到胸口混不出名堂,不是随便找个理由能搪塞的。

    骆宾王放低姿态,给吏部侍郎投递文稿。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

    ...

    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

    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

    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帝京篇》写的大气磅礴,裴行俭起初读得津津有味,直到后半段看出夹带私货,文中的悲愤和苦闷恣意流淌。

    骆宾王观察到唐朝的雄盛,也观察到内心的怀才不遇,三百字排列组合出的情绪,一时之间席卷文坛成为绝唱。

    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的名字进入选拔名单,却被裴行俭随手弃置在案头上(见秦岭一白.裴行俭篇)。

    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炫露,岂享爵禄者哉?

    炯颇沉嘿,可至令长,余皆不得其死。

    ...

    调长安主簿。

    少年意气和边关豪情混杂,才子名声和仕途坎坷糅合,骆宾王夹在本性和现实间,并没有选择认命而消磨志气。

    唐高宗册立武则天为皇后,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强烈反对,开国老将李勣选择了退让:此陛下家事,无须问外人。

    李勣,原名叫徐世勣。

    这位从瓦岗寨走出的名将,为大唐攻城略地赐名李姓,一句话替唐高宗李治解围,同时让武则天顺利登上舞台。

    李勣陪伴了唐朝三任皇帝,英国公的爵位也传承三代,等到他的大孙子承袭祖荫,棺材被武则天挖出来砸烂了。

    不同于骆宾王的求而不得,他的大孙子想拿回失去的,命运总让不相干的人相遇,有时会产生天崩地裂的火花。

    李勣的孙子,就是徐敬业。

    二圣临朝,日月同辉。

    有人铺垫皇帝死后的仕途,有人指责皇后手伸的太长,或许源于李家王爷的偏爱,骆宾王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刚刚升任从六品的侍御史,骆宾王写奏章讥讽武则天,三番五次惹得皇后翻白眼,随便找个罪名将他关进牢房。

    只要不是投机,自然无怨无悔。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牢房之外的古槐树影婆娑,每到傍晚的时候秋蝉凄切,脱壳后明明可以振翅飞走,却依然在栖高饮露临风吟唱。

    骆宾王觉得自己像一只蝉,守着这颗古槐树不愿离去,哪怕清脆叫声会引来螳螂,也要尽情呼喊出内心的声音。

    骆宾王确实是只聒噪的蝉,多年前遇到被抛弃的歌妓,苦等情郎等到孩子夭折了,也始终没能等到意中人回来。

    当他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好朋友,也没有瞎编个理由假意开脱,而是气愤之下写了首《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

    以蝉自喻,语意沉至。

    没多久,骆宾王出狱了。

    朝廷公布贬职人员的名单,骆宾王降为八品下的县丞,浙江台州离京城三千多里,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

    扔到角落里爱咋叫就咋叫,骆宾王觉得干叫唤白费劲,想起大半辈子的憋屈仕途,到任没多久便递交了辞职信。

    下除临海丞,鞅鞅不得志,弃官去。

    徐敬业等人也被贬到浙江,经常在扬州的酒馆里消愁,山高皇帝远可以尽情扯淡,没想到这帮人扯出一场叛乱。

    武则天步步蚕食大唐国柄,效仿天子七庙建武氏七庙,安排完两个侄儿统领朝政,正式修改年号之后定都洛阳。

    对新势力极其利好的消息,传到徐敬业耳中犹如天雷,然而又不甘愿被踢出牌桌,于是开始动手编织一张大网。

    带上骆宾王,他的檄文写得好。

    扬州叛乱,手法严密。

    徐敬业动用世家大族关系,联络大批不满武曌的人员,还找了个很像废太子的人,关键时刻拉出来充当工具人。

    先让薛仲璋申请出使江都,打着朝廷的旗号巡查浙江,然后再安排韦超出面举报,说扬州刺史陈敬之意图谋反。

    名正言顺,薛仲璋将陈敬之下狱。

    徐继业拿着本假诏书出场,说自己是新来的扬州司马,奉武后密旨要去讨伐高州,赶紧打开府库搬运剿匪物资。

    扬州府库的兵甲到手之后,马上发给囚犯组建起队伍,当场斩杀扬州刺史陈敬之,吓得本地官吏不敢出声质疑。

    不敢发声不代表没有怀疑,征讨高州怎么一个兵都没,录事参军孙行处拒绝交接,被徐敬业拖到刑场斩首示众。

    地盘和兵力全部握在手里,其余官吏低头该干啥干啥,徐敬业让工具人出场露面,正式竖起了匡复李唐的大旗。

    旬日间,得胜兵十余万。

    骆宾王,你该写檄文了。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

    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加以虺蝎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师,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裂山河。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讨武曌檄》跨越山水阻隔,在唐王朝境内火速传播,寻常人读完这些辛辣字句,仿佛看到武则天暴怒的模样。

    如果真如寻常人猜测那般,武后不可能开创武周王朝,文字只是笔画的排列组合,构建出不同读者的太虚幻境。

    一个被文字左右情绪的人,充其量算是内心情感细腻,一个能看到文字背后的人,往往在沉稳冷静中触摸道法。

    一只白鹅在河里浮游觅食,被红掌拨清波升华出意境,如果剥离美轮美奂的修饰,仅仅是只白鹅在河里找食吃。

    武则天放下檄文,感慨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过也!

    追削敬业祖、父官爵,剖坟斫棺,复本姓徐氏。

    武则天指派李孝逸去平叛,统帅三十万大军挺进江南,骆宾王写完檄文就没事了,徐敬业却夹在现实和虚幻间。

    魏思温劝他直取东都洛阳,趁着各地的响应成就大业,薛仲璋劝他调头攻占金陵,此处易守难攻可以做大本营。

    另外,听说金陵城里有王气哟。

    徐敬业选择了老薛的方案,匡扶李唐的口号沦为噱头,王气二字激发出很多幻想,哪怕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说法。

    李孝逸首战失利停滞不前,监军恐吓他回家等死去吧,想到自己李唐宗亲的身份,硬着头皮居然逐渐扭转战局。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

    一白:你还挺悠闲啊。

    骆宾王:我只是个文书。

    一白:你是个神童。

    骆宾王:成名太早,背负过多。

    一白:怎么老了还要造反。

    骆宾王:风骨如此,亦想成事。

    一白:陈敬之,孙行处挺冤的。

    骆宾王:唉...

    一白:还有,你误会卢照邻了。

    骆宾王:他怎么了?

    一白:重病缠身,投河身亡了。

    骆宾王:王勃也是英年早逝...

    一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骆宾王:打算?裴行俭这张嘴啊。

    一白:你要不要再写首诗...

    骆宾王:算啦,尝尝你的土蜂蜜水。

    一个多月,叛乱被平定了。

    多年以后,宋之问被贬杭州。

    有一天的晚上借宿灵隐寺,禅院香火化作了淡淡紫烟,在静谧夜色之中上达天听,他凝视良久却愈觉心头沉重。

    宋之问在走廊间来回踱步,收揽思绪想要编织出幻境,他想将安不住的心放进去,然而吟出开头两句就卡住了。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位老僧,随口续接的诗句率直磊落,宋之问霎时感到豁然清朗,回过头只看见了苍老的背影。

    翌日清晨在寺内寻找老僧,遍寻不得只好去找知客僧,听说此人正是骆宾王时,宋之问惊道:他不是兵败被杀了吗?

    骆宾王,不知道哪年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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