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站在凤城一中的操场上,望向碧蓝的天空,大团大团的云从一中北边飞起,缓缓地飘过我的头顶。霞光透过云丛向我微笑。一族簇一团团的云组成浩大的团队,朝前飞进,像是去参加一个千年约会。突然间我发现在这团队后面一朵云竟落下了,是朵像珊瑚一样晶亮的云。我有点着急想大喊:“云啊,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离前面的云越来越远了吗?”可这掉队的云竟不自知,还是慢悠悠地晃啊晃啊……
中考后的一天我又站在一中操场上,感觉操场比原来荒凉了许多。我习惯性的往北张望,又看到一群一群的云从那里升起,越过我仰望的天空。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飞进,那情景就像一中的高中部兴奋地飞奔着去参加高考庆祝会。辉煌的高考成绩足够让他们骄傲一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看到一朵落在后面的云,只是那珊瑚一样晶晶亮的云已经失去了水分,失去水分的珊瑚仿佛失去了生命,再也没有晶灿辉煌的光泽。那掉队的云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飘向何方。我感觉我们一中初中部就像这沮丧的云,考入自己母校的人是个位数。
人过中年才知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谈何容易啊。本以为烟中腾云过了,雨中雪中趟过了,还能如何?然而生命中有些不可知的事你是躲不过的逃不过的避不过的。
美和丽都是我的初中闺蜜,我们三人的照片我现在都保留着。那是张黑白照片,背景是菱形空门,里面有一座塔,右边是三,四颗翠竹,有点苏州园林的味道。我们三个并排站在门前。因为平时我们三个老在一起,被同学称为三剑客照片。我和丽穿着方格上衣,美则穿着浅色上衣,更显出她的清秀。照片下面写着高密曙光照相,还有汉语拼音。我们都开心笑着,这是我们上初中时第一张照片。美是微笑,连摄影师都发现了她的惊艳。于是给她专门照了一张特写。过几天美赫然发现放大的特写照片在照相馆橱窗展出,她甚是恼火,和我愤愤地说:“未经允许就展出,我得去要回来。”她和照相馆交涉了N次,终于把照片要了回来。转眼几年过去了,我和美高中时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常约着一起玩。高考成绩出来了,很遗憾美未能上榜。正在万分沮丧之时,凤城举行干部录用考试,美和好多同学都报考了。想想不用高学历,就能进公检法,工商税务等部门,而且还是干部这多好的事情。美报考了凤城检察院。成绩出来了,美名列前茅,而且有一天检察院来了两位工作人员,到她家调查,开口就和美的母亲说:祝贺,你家姑娘被检察院录用了。大家都很开心,美的家庭根红苗正,没啥问题。就安心在家等人事局的正式通知。左等右等第一批录用通知出来了,上面却没有美的名字。终于等到第二批名单出来,美却被分配到气门嘴厂。虽然很失望,但没有书面证据,美只有服从分配。好在气门嘴厂很红火,效益不错。美到厂里很受重视很快提拔为团支部书记。看到美发展很好,我也很高兴。然而到了九十年代,和中国大部分企业一样,气门嘴厂也倒闭了。随后时光我已经在外地工作,结婚生娃。
那时我们都像疲惫的云,天天在奔跑,过着一地鸡毛的日子,再也没有了看云的心情。终于轻松点啦,同学时常聚会,又看到美,她只是比原来稍微胖点,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常常看到美在朋友圈花式晒她的孙女,幸福感满满。
前一阵我初中好朋友丽和彦来青岛办事,我们一起吃饭聊天。丽突然说美要退休了,我说这么快啊。丽说美要办正式退休手续,要拿原始档案,却突然发现在档案里清清楚楚写着美被录用到检察院,上面还盖着凤城检察院的章。美被惊呆了,想起当年分配到检察院的同学,美心里五味杂陈,彻夜难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种事哪!
一个秋夜我拨通了美微信上的语音通话,我向她详细询问了这件事情。美淡淡地说真是这么回事,录取名额是有限的,意味着她被人顶替啦。美带着一丝丝的忧伤说:“那天拿到档案还和旁边工作人员开玩笑说我还没看过自己的档案那,先看看吧。”一边说一边打开档案,一页页翻看,前面都是当年自己填写的,还说自己写的字挺认真的。翻到干部录用一栏赫然写着分配到凤城人民检察院,并盖着检察院红色公章。当时美就惊呆了。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人家只能说让她自己去调查。美后来听说还有同学红也是这种情况,她本来是被分配到公安局,但她一天也没捞着到公安局上班,而是被分配到一商业单位,也是很快就倒闭了。美说想去调查这事,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当年负责这事的人也早不知道上哪去了。美说退休后待遇相差甚远,无奈地说:这就是我的命。
我只能说些安慰的话,也提供了一些可查线索。可毕竟时间久远,怎么能查的清啊。我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的往窗外看,窗外月色朦胧,我看到熟悉的一幕,大团大团的云急匆匆地往前冲,像大部队一样阔步前进。然而我又看到一朵云,一朵珊瑚一样晶晶亮的云,掉队了离着云群越来越远了。云啊你难道不知道掉队的后果吗?你难道不知道掉队意味着更多的挫折与沧桑吗?云你是以这种方式表示抗争吗?云是以这种方式表示冤屈吗?云委屈地说我们本来都是优美平和的云,可是由于强风的原因,把我们吹得竟与别的云推挤求生,甚至互相践踏。我们匆匆忙忙往前跑,竟究忙于啥,为啥要往前跑都不知道。
浓浓的夜色漫上来,黑色的云雾拉了起来,好像剧院幕布一样越拉越紧。白色的珊瑚云被慢慢吞噬啦。云突然觉醒想挣扎着往外探头,但幕布一丝丝地拉紧,终于彻底看不见了。这朵掉队的云连最后抗争的机会也没有了。
秋夜的风透着凉意,拂着自己的脸,透过窗户的玻璃我仿佛看到了美含泪的眼,清冷的脸。恰似一朵忧郁的珊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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