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鸣

如果说余音寂是陆弦音眼中的真实，那么另一种可能性的真实，会在名为众生的眼前上演。比如，势如破竹的云尘雄狮。

望月的附属国不少，他们大多依靠望月，岁岁进贡而得一夕安稳。而一贯软弱重文的云尘，则在谁都料想不到的时候，与望月站在了对立阵营。所有的国都在等着看云尘的笑话，蚍蜉撼树，不过一笑。

直到，被后世传唱为“惊天一战”的战役。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斩杀望月名将夏栖云。

关于前尘，并不会被整理成书。那些过去，飘散各处。一如久远的烟尘，在某一处的尘埃里，忽然被发现。

夏栖云，望月里无论百岁老者还是黄发小儿，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几乎一辈子都在沙场，或是开疆辟土，或是守卫疆土。良禽择木而栖，鹰隼高翔于云。夏栖云身上有来自皇室的血脉，这一点，让他赢得了望月皇室的信任。兵权在手，也让夏栖云有机会给望月皇室带来更多的意外之喜。

望月皇室对夏栖云的信任可以说是相当慷慨。夏栖云也不客气，时常开口向望月国主要人马。虽如此，望月的军士却愿意跟随夏栖云南征北战，因为他们相信，有夏栖云在的地方，就是胜利。

夏栖云有个怪癖，什么夏将军夏大人的称呼他一律不爱听。是以军中将士大多直呼其名。夏栖云除了开口向望月国主要人马之外，没向国主提过其他的要求。似乎他一切的需求只有战场。除了，他唯一一次提出希望国主下令，让他铲平附属国云尘。当然，望月国主宅心仁厚，而云尘向来温顺。是以，望月国主赏了一壶酒给夏栖云，让他不要为难那个小小云尘。夏栖云把酒喝了，笑着摇了摇头，从此再也没有提过要铲平云尘。

夏栖云对部下挺不错，与其说是挺不错倒不如说夏栖云这个人没有“官威”。出身皇室的他在休战的时候就跟将士们猜拳赌酒，喝醉了就滚在一起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望月的皇室在夏栖云的功绩之下不敢对他的行为发作，但这些高贵的皇室不懂，生死，对于将士而言，不过一瞬。谁家的儿子谁人的夫君谁的父亲。夏栖云抱着酒坛躺着他们中间，温暖的，鲜活的，只有一次的生命。

夏栖云像一个传说而不像一个人，他没有成亲，仿佛生来就属于沙场。

当云尘叛变的消息传来，对比于众人的震惊，夏栖云倒非常的淡然。就像顺理成章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对阵之前鼓舞军心，他遥遥看着那踏雪寻梅的大旗由远而近，仰天长笑，纵马，冲入了乱军之中。

夏栖云被斩杀。被一个姓甚名谁都无人知晓的无名小卒斩杀。

望月名将夏栖云被云尘的无名小卒斩杀。这个消息无疑是震惊的。望月上下皆哗然。到底是云尘隐藏了自己的实力，还是夏栖云疏忽大意？

其实同样震惊的还有当时云尘的将领陈玉。夏栖云的名声陈玉早有耳闻，哪怕是自己也难是他的对手。而今，这望月名将夏栖云被一个自己甚至一时记不得名字的士卒斩杀。陈玉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士卒，终于在众多名字里想起了属于这个士卒的名字。

上官若。一个平平无奇，既无战功也无罪罚的小卒。

陈玉看着上官若，那瘦瘦小小的身板看起来拿刀都费劲。

但就是这瘦瘦小小的上官若，现在成了云尘雄狮中的风云人物。一夜之间，一战成名。

陈玉是高兴的，征伐需要将才。陈玉是担忧的，这上官若之后，有他不喜欢的目光——那个人好像忽然出现在军中，长身玉立，乱世书生。

这个人的名声跟夏栖云一样人尽皆知，他姓陆却是望月夏氏皇室的座上宾，他和他的家族，与夏栖云这样的望月皇室旁支同起同坐。

陈玉欣赏夏栖云，他看不起这个姓陆的。不忠不义之人，在哪里都是不忠不义。

人们对于对错的判定很容易动摇。大多数人的正确来自主流。他们说陆弦音运筹帷幄，他们说陆弦音医者仁心，他们说陆弦音深明大义……陈玉听着也看着。他看见那个瘦瘦小小的上官若一步一步走到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地位，他看见隐藏于上官若身后的陆弦音从一个小小军医到军中将士敬仰的神医。

陈玉自问，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差点就委屈了这个一腔赤诚的人。

于是，某夜，他拿了一坛酒，走进了陆弦音所在的军帐。

陆弦音不喝酒，但也并没有把陈玉赶出去。陈玉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来自敌营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富家公子的气息。陈玉见过望月名将夏栖云，眼前的陆弦音和夏栖云虽然同样是望月名门，陆弦音却比夏栖云多了一分高傲。那种平等的看不上所有人的莫名高傲。

陈玉不习惯应对这些莫名其妙的富家弟子，特别是这个一开始他就不待见的陆弦音。陆弦音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也不管坐在一旁的陈玉。

后世的只言片语里，关于望月倾覆到云尘傲立，那一段时间里可谓风起云涌。

望月名将夏栖云被斩杀之后，望月更换了许多将领。比如与夏栖云同样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钱仲瑾，比如夏栖云一手提拔的赵安，又比如在城墙之上誓死不降的官承志……云尘军帐里，陈玉看着陆弦音的背影，这些有名有姓的将士并非一腔孤勇之人，他们愿意用性命死守望月。那么，陆弦音呢？他在想什么？

终于，陆弦音停下了手上事。他转身看着陈玉。陈玉平时几乎正眼都不看一眼这个人，现在在军帐的跳跃火光里，陈玉看见眼前这个人，他与刀光剑影中的将士大不相同。

陆弦音长相清秀，陈玉只觉得比起男人，这个陆弦音更像个女人。不，陈玉皱眉，应该是：比起人，陆弦音更像妖。

后来，陈玉知道，之所以觉得陆弦音似妖而非人，是因为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人该有的气息。

陆弦音像没有感情的傀儡，他精美而冷漠。他细细地观察着身边的人，布局着每一个人的道路。

陈玉不打算再理会陆弦音，他有意把上官若带在身边。上官若是可造之材，陈玉爱才，他不遗余力地教导上官若，也看着上官若快速地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一个快速成长的将军。陈玉对上官若很满意，他希望上官若可以成为云尘的猎鹰，盘旋高天，傲视众生。

上官若没让陈玉失望，甚至可以说是远超陈玉的期望。短短时间内，上官若成了云尘雄狮中的传说，有上官若的地方，就代表着旗开得胜，就代表着胜利。更多的人投靠云尘雄狮，更多的人追随上官将军。

强者恒强，上官若仿佛是云尘隐藏的利器，自“惊天一战”后，云尘雄狮，未有败绩。

陈玉知道上官若善战，但上官若也仅仅是善战。上官若的背后，有陆弦音。像附骨之疽一样，这个站在同一阵营的人，从一开始就让陈玉厌恶。陆弦音并不适合直面敌军，陈玉知道，这个读书人他并不会武艺。他适合在后方出谋划策，他的布局哪怕连陈玉也是佩服。

但陆弦音，不值得深交。他的布局很绝，根本不给对方留活路。斩草除根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把对手拉入绝路的同时，对手也不会给自己留活路。

陆弦音的布局像豪赌，要么死要么生。

云尘雄狮势力逐渐扩大，胜负的天平朝云尘倾斜。而陆弦音的“赌注”也越来越大。

大战前夜，陈玉又来到陆弦音的军帐。医者陆弦音，陈玉看着越来越忙碌的陆弦音，终于，他的刀架在了陆弦音脖子上。

帐中所有人都愕然，唯有陆弦音不急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活，他甚至还带着笑意地看着陈玉，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后来，陈玉想，陆弦音应当是早就想好了所有的布局。不然眼前这杯毒酒，又怎会是云尘的国主亲自送来？

徐逸秋，这个陈玉为他守江山打江山的云尘国主。他赐了陈玉一杯毒酒，抹掉了关于陈玉的一切记载。后人只知道三姓联盟，而不知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