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的眼睛又圆又大,闪着十七岁少女独有的青涩的光,像尚未成熟的诱人可口的绿色葡萄。女孩对太宰情有独钟,即使她一谈到太宰就噤声不语,中原还是从她闪躲羞涩的眼神中读出了爱意。他若有所思,直到太宰踢了他一脚,才堪堪抬起眼打量自己的搭档。太宰被他看得起了恶寒,半晌中原拍着手,眼里流露出赞叹,说你真是有一张好脸蛋。太宰不明所以,中原悄悄指指扭捏的少女,送出一张狡黠的笑脸,这个女孩交给你了。
太宰被他说的云里雾里,中原跳起来拍他脑袋,你傻啊,把目标对象女儿泡到手你还怕搞不到她爸?太宰抓住他的手腕,高举过头顶,把这个尴尬的动作维持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把中原酸胀的手臂放开,眼角漾开隐藏不住的笑意。他说,我可没那么变态,我一点儿也不想搞大叔。中原翻了翻白眼,明知道太宰是在故意装糊涂,又对他无可奈何。太宰看他不说话,眨眨眼,叹气道,我这就去行不行啊。说着他大步离开,刻意加重了鞋跟踏到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哒、哒、哒,中原回头,看见太宰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嘴角留下的笑。
他如愿以偿把女孩泡到手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不如说在女孩的心里,是她把他征服了才对。他们在酒吧喝酒的时候,中原坐在隔一个位置的软凳上,左手撑着泛红的脸颊,神情戏谑地看着这边。太宰有意气他,把红粉佳人凑到女孩唇边,口中洋溢赞美之词,毫不吝啬地献上温柔。浅红带粉的液体在精致的酒杯里流转,也许是美丽的毒药,女孩不疑有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吞下,眼里是满溢而出的爱慕。太宰伸手绕过女孩柔软的棕发,抚上她的后颈,那里皮肤细腻柔滑,丝绸也不过如此。女孩的两颊因酒精和药物染上粉红,眼角沁出泪水,樱色小口一张一合,温婉可人。太宰却无心享受这旖旎风景,他满心期待着中原的反应,对方表情悠然畅意,眯起眼睛,空着的右手举起酒杯隔着空气向他致意,那是一杯曼哈顿,倒也符合他爱酒的性子。太宰俯下身,遮住女孩渐渐朦胧的眼睛,右手攀上自己的酒杯边缘,举起与他回应。中原笑得跋扈,可太宰分明看到他牙齿都快被咬碎了。
待两人把女孩扶到包厢,已经是深夜了。中原看向窗外,夜幕无声嘶吼,洁白月亮妖异地扭动着腰身,发出桀桀怪笑,把零落的星星吞食入腹。中原遗憾地摇摇头,今晚没有星星,他回头看到太宰坐在床沿上看他,笑得甚是好看,那双迷惑了万千少女的漂亮眼睛流露出只有看他时才会有的心悦。中原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睛,假装自己看不到。今晚还真有星星啊,在他的眼睛里。
他们准备下一步动作,森鸥外突然打来电话,任务取消了。两人看着胸膛微微起伏的少女干瞪眼,太宰摊手,无辜得像只小白兔,她会以为我对她图谋不轨的。中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看见你兔皮下的狼牙了,把她扔这不就好了。太宰摇摇头,我还打算和她继续交往下去呢。中原愣了,一时间没了话,连调笑都忘了,慌慌张张嘴里嗫嚅着什么,太宰也听不清,就是看着好笑,一把把他往怀里抱。
第二天太宰亲自上门,满面春光,中原揉着眼睛问你有什么事没事就滚。太宰咧开嘴,整齐的牙齿白的晃眼,她原谅我啦。中原耷拉着眼皮说恭喜,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结果当天晚上中原就把自己喝得烂醉,一边砸东西一边骂青花鱼混蛋。太宰接到电话赶到酒吧,中原正揪着一个酒保的领子骂人,太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抓住中原的领子往外拎。中原像条泥鳅一样扭动,一进房间就挣脱了太宰跑到厕所吐。他探出半个头,警惕地打量陌生的环境,太宰无奈,半拉扯地把中原揪出来扔床上,这是酒店,安心睡觉吧你。中原坐起来揉脑袋,对着太宰吐口水,看着像个小孩子似的。太宰去勾他的手,他手套还没摘呢,温温热热的,这是个小暖炉啊,太宰想到。中原感到手上一凉,蜷起手指想抽回手,太宰握住不让,中原就歪头看他。这不是也有一张好脸蛋吗,太宰凑近了看,那双总是不饶人的蓝眼睛也会有这样的时候,被酒精刺激出的泪水浸润了,像一碧汪泉。太宰摇了摇头,应该是汪洋大海才对,小小一注泉哪容得下中也啊。中原突然吃吃地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太宰低头一看,哟还有虎牙呢,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伸出另一只手往尖尖的虎牙上按,被中原一口咬住,尖锐的边缘在皮肤上摩擦不痛但痒。太宰看中原雾蒙蒙的眼睛和红红的脸颊,他眼神中透出纯粹的好奇,太宰想这可不好,我大概是要溺死了。后来他又斟酌一番,觉得这样的死法也未尝不可,然而中原已经倒头睡过去了,大海也在眼睑下不见踪影。
太宰给他盖上被子,蹲在床边玩中原的头发。他把几缕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半边粉红的面颊。太宰仔细研究起搭档的相貌来,深深感叹身高的差距让他从中原那抢了多少女人啊。
其实太宰骗了他。他不会爱自己,自然也对其他女人没兴趣。他确实去找过那个女孩,可是当她羞涩地摆手说没关系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晚上中原不知所措的脸。他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度过一生的话,他希望是中原。愉快的、愤怒的、悲伤的,他的每一个表情太宰都想看看。若是能在眼角堆起皱纹后,两人一起看日落,那或许也是不错的体验。
太宰苦笑,他这一辈子还没好好爱过哪个人,第一次就碰上了个讨厌的家伙。他把吻落在中原颤动的睫毛上,轻叩紧闭的眼睑。
“晚安,中也。做个好梦。”
他的声音低到听不见。
拜他所赐,中原真的做了个好梦。他梦到太宰离开,自己终于获得安宁。他醒来之后枕头濡湿,大概是高兴的眼泪。中原抽抽鼻子,发现昨晚的记忆模糊不清,那应该是哪个好心人把自己安顿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他什么也不知道。
很久很久的后来,他听说太宰叛逃了。嗬,美梦成真了。中原扯出一个哭泣一样的微笑,红叶担心地看着他,说你没事吧。中原压了压帽子,老子高兴还来不及。
他那晚确实是装睡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济于事。他后来想,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度过一生的话,他希望是太宰。可是他什么都没说,直到太宰不见了,还什么都没说。
有天他走在闹市的街道上,迎面撞上一个人。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谁,硬是把苍白的嘴唇咬出点血色。太宰反而波澜不惊,像个老朋友一样搭上他的肩,低头问道,去喝杯酒吗。
中原觉得这个酒吧似曾相识,腥香粘腻的脂粉味和几年前如出一辙。调酒师好像和太宰很熟,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问,太宰先生,今天要来点眼泪吗。太宰不动声色地观察中原的神态,看着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后轻笑着摇头,还是麻烦您来两杯莫吉托吧。中原嗤鼻,把头偏到一边去,看舞池里跳的正欢的钢管女郎。太宰捏捏他的肩膀,我可不想你再喝醉了。
中原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和他像朋友一样叙旧喝酒,他第一次知道低度酒也是可以喝醉的。他说起那个女孩,问后来呢,你们后来怎么样了,太宰说没怎么样,分了。中原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太宰也笑,我甩的她。中原一怔,又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境,不禁咋舌,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温柔的太宰治。太宰垂眸微笑,说我也可以对你温柔啊。中原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我可受用不起,也不想要那么廉价的温柔。太宰摇头,你不懂,我的温柔是无价之宝。他们很有默契的噤口不提那个晚上,太宰知道他醒着,中原知道对方知道他醒着,就暂且当作是一个熟睡一个不知吧。
聊着聊着,他们中间插进来一个身材火爆的女人,对着太宰抛媚眼。中原想他什么时候比以前更吸引女人了,这才发现太宰眉眼间都变得温和了。太宰把那女人打发走之后,中原就低头不语一个劲儿灌酒。半晌,中原低头,声音闷闷的,他说太宰,我好像不认识你了。又过了一会儿,中原安静得像睡着了,他又说,你回来好不好。
最后中原真的睡着了,太宰让调酒师在酒里放了安眠药。中原一直对他没有防备,哪怕是站在对立面的现在。他看得出中原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太宰一边扶着他,一边叹气,我的温柔真是无价之宝啊,希望你能知道。中原迷迷糊糊,冷笑道,那我也买不起啊。太宰又摇头,碰上中原之后他都不知道多少次有这种挫败感。他说,中也。中原好久没听到他叫自己中也了。他说中也,如果你不是黑手党,我不在侦探社。他低头,悲伤得像肖邦钢琴曲里的音符,跳动不知停歇。
太宰难得的把他送回了家,中原醒来时窗门完好,不禁感叹道太宰真是开锁的一把好手。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从深度睡眠中逃出后脑仁还在隐隐作痛。他喜欢黑手党一成不变的生活,但他爱太宰治。好吧,他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中原坐上去意大利的飞机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她的气质与以往已有云泥之别,但中原清楚地记得那双绿葡萄一样的眼睛。女人也很惊喜,看来她沉迷太宰的甜言蜜语的闲暇之余,也没有忽视他旁边的矮子。她出落的比当时妩媚,挑着眼角笑道,我可忘不了你,太宰先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看你,我还把你当情敌呢。中原拉下帽檐,说你想多了。他低头看窗外的云层,心里默默生出一丝心虚,把帽檐拉得更低了,好遮住他嘴角的笑。
佛罗伦萨是块色泽光亮的翡翠,价值连城。美丽的女士们总渴慕在这里邂逅自己的爱情,街头不乏细心装扮的美人向异域来的小哥示好。太宰还在中原身边的时候他可没这待遇,这时倒有点怀念起那时候的轻松自如了。他扶着帽子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直到撞到一个人怀里。
对方扶着中原的肩膀,俯身微笑:“这位先生,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呢。”
意大利的天空原来是这么蓝的吗。中原眼里倒映着天空,他知道天空在那个人背后。
“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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